林絮望著身前伏跪的弟子，清冷的臉上，愁雲更添了幾分。她輕輕抬手，示意林停雲起身：“起來吧。”
    待林停雲站直身子，她才幽幽一歎，目光掃過腳邊的棺槨，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決絕：“我為何在此，你心中應該有數。”
    林停雲垂首道：“弟子不敢妄測師尊行事。”
    林絮苦笑一聲，踱了兩步，夜風吹得她衣袂翻飛，更顯其身影單薄。“不敢妄測？你這小子，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她語氣一轉，帶著幾分自嘲，“也罷，今日告訴你也無妨。我林絮，乃是鬼靈宗內門七長老之末，這位置本就坐得不穩。”
    她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似是回憶起什麽不快之事：“數日前宗門盛會，我未曾露麵，隻因早先孤身潛入南疆寒國盜寶，雖僥幸得手，卻也代價慘重——數具賴以傍身的王境人傀，為護我突圍，盡數被毀於寒國那幾位同境界修士之手。”
    “師尊的王境人傀盡毀……”林停雲聞言，臉色微變，他深知人傀對於鬼靈宗修士的重要性，尤其是對於戰力並非頂尖的長老而言。
    “不錯。”林絮語氣沉重，“此刻若空手返回宗門，莫說繼續享受長老的優渥供奉，恐怕這內門長老之位，立時便要易主！鬼靈宗的長老之位，向來能者居之。每三年一次宗門大比，內外門各七位長老，皆要接受宗內任何非長老弟子的挑戰。勝者，取而代之；敗者，黯然離場。”
    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為了那豐厚的修煉資源，宗內無數弟子如狼似虎，日夜苦修，隻為一朝登臨長老之位。掌門師兄私下提點過，內門早有幾位資深執事對我的位置垂涎三尺，甚至有兩人不知從何處尋得了力宗境巔峰的屍骸，正秘密煉製，意圖在年底大比上一鳴驚人！”
    “力宗境巔峰屍骸！”林停雲吸了口涼氣。這種品階的屍體，若煉製成傀，威力非同小可。
    林絮指了指腳邊的棺槨，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而我如今手中一具像樣的人傀也無！從南疆寒國狼狽返回途中，聽聞周國斷魂門的錢大謙隕落，據情報，此人多年前便已經是力宗境界。我便把心一橫，賭上了所有！在無人傀護持的凶險境地下，我憑著一門鮮為人知的秘術，冒險潛入守衛森嚴的斷魂門，蟄伏數日，終於尋得機會，將這錢大謙的棺槨連同遺體一並盜出！”
    棺槨靜靜地躺在那裏，散發著新土的腥味與一絲若有若無的強者氣息，仿佛在印證著林絮話語中的決絕。
    “唉……”林絮的目光從棺槨上移開，落回林停雲身上，本就緊蹙的眉頭鎖得更深了，語氣中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停雲，”她聲音帶著幾分疲憊與嚴厲，“我聽說，前些時日青鬼上人開壇講經，你竟敢在堂上酣睡？還因此觸怒上人，被掌門師兄罰你外出辦事，以此抵過？”
    她臉上滿是憂慮，自己這邊已是焦頭爛額，峰內資質最佳的嫡傳弟子，偏又在這節骨眼上到處惹是生非！
    林停雲聞言，脖子微微一縮，隨即卻又梗了起來，帶著幾分少年人的不服氣嚷道：“師父，您聽我解釋！那青鬼上人，講的還是八百年前的陳詞濫調，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弟子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若真是不尊重他，我壓根兒就不會去他那傳道場子。”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許，卻依舊理直氣壯：“本來弟子在房中睡得正香，是師弟們說您不在宗內，我若再不去，青鬼師叔臉上必定掛不住，這才勉為其難，放下手中功課趕了過去。弟子能到場，已經很給他麵子了！”
    林絮聽著這番歪理，疲憊的臉上掠過一絲哭笑不得，終究化為一聲輕歎：“你啊……”她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與深深的憂慮，“你在宗門時日雖短，卻也該知曉，青鬼師兄他素來睚眥必報，極重顏麵。你今日這般行事，往後他指不定要在何處尋你的麻煩。”
    她凝視著林停雲，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柔聲道：“也罷，此事我來處置。回頭我將那三株青鬼師兄一直惦記的‘虛木草’贈予他，便當是替你賠個不是。停雲，下次可萬萬不能再這般胡來了。”
    林絮臉上那抹不自覺流露的溫柔，是鬼靈宗其他長老座下弟子難以想象的。宗內皆知，七長老林絮心善，對門下弟子幾乎有求必應，甚至因此耽誤了自身修行。其他長老哪個不是將弟子視作搜尋資源的工具，唯有她，時常分心指點，噓寒問暖。是以，許多自知資質平平的弟子，拜入山門時，都削尖了腦袋想投入她門下。偏偏林絮又是個不懂拒絕的，門下弟子漸多，她的精力也愈發不濟，修為也因此滯緩，前兩年才堪堪突破至術王中境，根基尚不穩固。
    此次南疆盜寶，王境人傀盡毀，她自身本源亦受了重創，本該尋一隱秘之地立刻閉關療傷，恢複元氣。若非接到宗門千裏傳音，得知林停雲即將被派往戎國，執行一項九死一生的凶險任務，她憂心忡忡，放心不下，又怎會冒著風險在此地停留？得到錢大謙的屍身後，她本該第一時間遠走高飛，尋地煉化。
    林停雲望著師父眼底深藏不住的憂色與疲憊，那雙平日裏清冷的眸子此刻隻剩下對自己安危的牽掛，心中猛地一熱，一股暖流激蕩。師父待他，確實是掏心掏肺，時時刻刻將他的安危放在首位。
    “師父放心！”林停雲胸脯一挺，聲音也洪亮了幾分，眼中閃爍著少年人的銳氣與渴望，“弟子其實早就想下山曆練一番了！總在宗門羽翼之下，如何能見識真正的風雨，成就一番事業？這不，”他神秘一笑，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五個鴿卵大小、通體黑的發紫的圓球，在清冷的月華下折射出幽幽微光，“掌門師叔怕弟子出意外，特意賜了這五個球給弟子保命！這次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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