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你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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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憤怒在不斷膨脹,但這份怒火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將他吞噬,而是轉化成了壓迫感,讓他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狠狠砸向許大茂的心髒。
    許大茂的喉嚨幹澀,他咬牙切齒,似乎想要反抗,但被何雨柱死死逼住,他隻能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似乎想要借此找回一絲尊嚴。
    “我是誰?”何雨柱冷笑了一聲,目光鋒利地鎖住了他的眼睛,“我敢問你,許大茂,今晚的火,是你安排的吧?”
    這句話如同一顆炸彈在空氣中爆炸,周圍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兩人,聽得出那份沉甸甸的質問中蘊含的殺氣。
    許大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喉嚨裏發出了一陣不自然的幹笑,語氣開始有些不穩:“你、你說什麽?你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幹那種事!”
    “胡說八道?”何雨柱猛地抓住許大茂的衣領,狠狠地將他拉近,臉上沒有一絲情感,“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在火場裏逃出來的狼狽模樣?是你放火了,是你不想讓我的屋子活下去!你也想趁機讓大家知道,許大茂你才是四合院裏最有權威的人,不是嗎?”
    許大茂的眼神開始慌亂,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反駁什麽,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火光反射在他臉上,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扭曲,像是被什麽東西束縛住了,腦袋裏一片混亂,憤怒與恐懼交織成了難以言喻的情感。
    “你別給我再裝蒜了。”何雨柱的聲音冷冽得幾乎能凍住空氣,“你以為我不會看得出來嗎?你是想讓整個院子都燒掉,連我也一並拖下水,你以為大家會不知情?”
    “你不能這麽說……”許大茂終於低下了頭,聲音有些無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我隻是一時……一時生氣……”他欲言又止,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但眼中的愧疚和恐慌已經背叛了他的每一句話。
    何雨柱看著他,心裏越發覺得厭惡和心寒。這個男人,曾經那樣地囂張跋扈,以為四合院裏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今天終於露出了醜陋的真麵目。他口中的“生氣”不過是掩蓋在一場陰謀下的虛偽借口而已。
    “你不是一時生氣。”何雨柱的聲音變得更加冷冽,“你早就設計好了,你以為這次放火可以借機掩蓋一切,拿我們所有人的命當你的籌碼。你想借這次機會把我和其他人都拖下水,打破這片寧靜的表麵,你才會覺得有成就感,覺得自己是真正的老大!”
    周圍的人紛紛開始低聲議論,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與疑慮。何雨柱的話像一根根紮進每個人心裏的針,讓他們開始重新審視許大茂,也讓他們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他們所處的四合院,早已不是表麵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你瘋了吧?”終於,老李在一旁插話,眼裏滿是鄙夷,“你拿小孩子當棋子,放火燒屋,怎麽能做得出來!你真當我們是傻子嗎?你還想拖我們一起下水!”
    許大茂沒有再說話,他低下了頭,身上的氣場瞬間崩塌。那種曾經的囂張與得意,仿佛一夜之間煙消雲散,露出的是一個愚蠢、虛弱、膽小的男人。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在考慮如何脫身,但又一時無計可施。
    何雨柱用力地推開了許大茂,他沒有再給對方半點機會去辯解,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道:“你若真有點自知之明,就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否則,就等著收拾殘局吧。”
    許大茂垂著頭,緊閉著嘴巴,像是再也沒有力氣去爭辯。他身上的疲憊和恐懼,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將他推入了深淵。
    在他身後,院子裏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眼神的冷漠與不信任化作一道道鋒利的視線,穿透了許大茂那副偽裝的麵具。他曾經的囂張,曾經的掌控力,此刻仿佛在這片寂靜的空氣中消散殆盡。
    何雨柱站在那裏,看著眼前這個人,內心的怒火雖然有所平息,但一股更深的疲倦感開始湧上心頭。他知道,許大茂這一波的敗退,遠遠不意味著一切的結束。
    何雨柱站在那兒,額角還滲著細密的汗珠,怒氣未消,眼神冷冷地掃著四周。他的拳頭無聲地攥緊又鬆開,心裏像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憋著一口氣卻不知道該怎麽泄。
    就在這時,院子一角傳來一陣尖細刺耳的嗓音。
    “許大茂!你賠我床單!我那床單可是緞麵的,新的,才用了一回就叫你給燒沒了!”賈張氏叉著腰,像個發了瘋的母雞,一步三晃地衝了過來,聲音震得地磚都在微微顫抖。
    何雨柱聞聲回頭,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心裏湧起一絲冷笑。他本以為今晚最大的笑話是許大茂,但顯然,賈張氏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然得榨幹每一分賠償。
    許大茂原本已經灰頭土臉地站著,聽到賈張氏這一嗓子,整個人明顯一抖,臉色又白了幾分。他張了張嘴,本想開口反駁,可四周圍觀的目光太過刺人,所有人都等著看他出醜,他一下子啞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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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張氏哪肯輕饒?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許大茂的袖子,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人拎起來似的:“我的床單,值錢得很!一床子緞麵花紋的床單,配著花被麵,就這麽給你燒得一幹二淨了!許大茂,你賠不賠?!”
    院子裏的其他人也開始竊笑,三叔嘴角一撇,低聲對旁邊的老李說:“瞧著吧,許大茂這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老李咳了一聲,掩著笑意不置可否。
    何雨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心裏卻在暗暗琢磨。他清楚,賈張氏這人,看似胡攪蠻纏,實際上極有心眼兒。能被她盯上的,絕不是一條床單這麽簡單。今晚若是不順著她的意思,怕是後頭還有得許大茂受的。
    老張接過紙鈔,手指輕輕摩挲著紙幣的邊緣,眼神微微一閃,頓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放下鈔票,皺起了眉頭:“你說她從你錢包裏拿了錢?那你當時怎麽不說清楚?”
    “我……”徐峰頓時有些愣住,“我當時有些愣住了,沒反應過來。你也知道,她那麽溫柔,根本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老張輕輕一笑,拍拍徐峰的肩膀:“人心隔肚皮,徐峰,有些人看似溫文爾雅,心裏卻未必真是那樣。她拿了你的錢,現在隻給你找回了一部分,想必心裏一定有數,你心裏清楚就行。”
    徐峰頓時有些心虛,心中五味雜陳。老張說的對,賈張氏那一番巧妙的行為讓他始終無法捉摸,她完全知道怎樣在不露聲色的情況下,讓自己處於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而他,完全是一個局中人。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問:“老張,您說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她究竟有什麽目的?”
    老張摸了摸下巴,深深地看了徐峰一眼:“這個我也不好說。不過你要記住,不論她是什麽目的,自己要學會分辨清楚,別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她想玩弄你,你也得有分寸,要麽繼續被她耍,要麽就直接說清楚。”
    徐峰眼神暗了暗,心頭一陣惱火。他知道老張說的有道理,自己這麽久以來,似乎總是處於被動的狀態,而賈張氏總是巧妙地在他不經意間施展一些手段。可是,他心中也不禁生出了某種不甘的情緒,尤其是在這次的事情中,他感覺自己被牽著走,完全失去了主動權。
    “老張,我該怎麽辦?”徐峰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無奈和困惑,“她這樣對我,我到底該怎麽回應?”
    老張依舊淡定地坐著,神情凝重:“該怎麽回應,就怎麽回應。你是個有原則的人,不能輕易讓人隨意擺布。她如果真是有心接近你,遲早會給你個答案。她拿了你錢包裏的錢,那就當是一個試探。如果你自己都不敢站出來,別人怎麽能對你有尊重?”
    徐峰微微沉默,心中似乎有了幾分清晰。他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紙鈔,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這些錢不過是一個細小的細節,可卻把他與賈張氏之間複雜的關係揭示了出來。她無聲無息地在他生活的每個角落播下了種子,而他自己卻一直沒能察覺。
    “我明白了。”徐峰站起身,望著老張,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麽,我都不會再讓她這麽輕易地掌控我的情緒。”
    老張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你能有這個覺悟就好了。記住,做人要有底線,別讓別人輕易看透你,也別讓別人覺得你隨便好欺負。”
    徐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漸漸變得堅定,心中湧現出一種久違的勇氣。他轉身離開,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他知道,是時候與賈張氏算清這筆賬了,不再讓她在他身上玩弄那些小聰明。
    街頭的風掠過行道樹枝葉,簌簌作響,落葉在地上打著旋兒,仿佛也在預示著某種不安的風波即將席卷而來。徐峰走回四合院時,心裏還想著老張那番話,雖說語氣不重,但字字在理,像一把鈍刀,在他心裏慢慢地剖開了一層又一層的困惑與懦弱。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分寸、有主見的人,可現在回頭看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卻像個被牽著走的小醜,被賈張氏一張嘴,一雙眼,耍得團團轉。
    他進了院子,四下靜悄悄的,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院牆,投下一地金黃的光斑。他心頭微沉,正準備推門進屋,忽然聽得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轉頭,那熟悉卻讓他牙根隱隱作痛的嗓音就鑽入了耳中。
    “徐峰!”
    他頓了一下,轉過頭,看見賈張氏穿著一件暗紅色的毛呢外套,手裏提著個老式的布袋子,滿臉焦急地朝他走來。
    “怎麽又是你?”徐峰皺起了眉,聲音裏透著防備和冷淡,顯然還未從先前那五十塊錢的事中釋懷。
    賈張氏站在他麵前,眼角的皺紋因為情緒而深了幾分,她喘了幾口氣,瞪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害人家秦淮茹病了!”她終於說出口,語氣中帶著幾分指責,幾分委屈,還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怒火。
    徐峰一愣,眉頭緊蹙:“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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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害得秦淮茹病了!”賈張氏抬高聲音,聲音尖銳得連隔壁屋的窗紙都跟著顫了顫,“你昨兒那一盆水潑下來,正好淋她一頭。她一整天沒換衣服也沒擦幹,晚上就開始發燒,今天早上燒到三十九度,人都說胡話了!”
    徐峰臉色微變,雖然他當時潑水確實沒看到是誰在下麵,可心裏清楚,那時候院子裏確實有人路過。他原以為那潑水的事就是賈張氏胡攪蠻纏,哪曾想竟然牽扯到了秦淮茹!
    “她……她怎麽沒立刻說?!”徐峰脫口而出,眼神中透著一絲懊悔。
    賈張氏冷哼一聲,眼神裏全是責備:“她能說什麽?她一個寡婦,帶著幾個孩子,天天吃飯都顧不上,還要給你一個壯年男人讓路?你倒好,水一潑,褲子都濕了半條,人都打了個噴嚏就回屋喝茶去了!”
    徐峰喉結滾動了一下,一時語塞。他本來還想著和她算算那五十塊的事,可如今賈張氏忽然一副為他人出頭的姿態,竟令他一時間找不到立場發作。
    他退後一步,沉聲道:“我不知道是她……我當時真的沒看到。”
    “你當然沒看到,”賈張氏眼裏一抹心疼劃過,但聲音仍舊犀利,“你眼裏哪裝得下別人?你以為你一個人在這院裏活得精明,其實你活得比誰都糊塗!”
    徐峰緊緊皺著眉,他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哽住。他突然覺得胸口悶得厲害,那不是內疚,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種說不清的混亂。他確實不是故意的,可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秦淮茹生病,責任——哪怕隻是情理上的,他似乎也推不掉。
    “她現在人在哪?”他沉聲問。
    賈張氏盯著他看了一會,仿佛在確認他是不是在推脫,見他神情鄭重,這才語氣緩了幾分:“在家裏躺著呢,連飯都吃不了,我給她熬了點粥,還煮了薑湯,可她說什麽都不想動。”
    徐峰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屋,摸了摸兜,翻出剩下的錢,數了數,一共還剩七十塊。他歎了口氣,抄起桌上的外套披上,又把剩下的錢裝進兜裏。
    “我去看看她。”他說得幹脆,語氣裏沒了方才的猶疑。
    賈張氏盯著他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像是詫異,又像是意料之中。她並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眼角不經意地抬了抬,望向院子西頭的秦家屋子。
    屋外陽光燦爛,可屋裏卻昏暗而悶熱,窗戶緊閉著,隻留了一道縫,空氣中彌漫著薑湯的氣味。徐峰輕輕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回應。他抬手推開門,屋裏一片安靜,隻有被窩中傳來低低的喘息聲。
    秦淮茹側身躺著,額頭貼著濕毛巾,臉色蒼白,嘴唇泛幹。她原本一頭整齊的短發現在黏在額頭上,看上去極為虛弱。徐峰心頭一緊,走上前去,輕聲道:“秦姐,是我,徐峰。”
    秦淮茹動了動眼皮,眼神渙散地睜開一點,看清是他時,嘴角微微翹了一下,又無力地閉上眼:“你來幹什麽……沒事,我……就是感冒了。”
    “別說話。”徐峰坐到床邊,聲音低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你,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不可能那麽幹的。”
    “我信你。”秦淮茹輕輕說了句,聲音微弱如絲,“你不是壞人。”
    徐峰心頭一震,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人,她平時那麽能幹,那麽堅強,哪怕兒女纏身、開銷不斷,都沒有見她喊過一句累,可現在卻像個受傷的小獸,毫無防備地躺在他麵前。
    “我帶了些錢,還有點藥,等會兒我去買點雞蛋給你熬粥。”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還有,等你好了,我會親自賠禮的,今天的事,我記下了。”
    秦淮茹微微點頭,眼中卻有一滴眼淚悄悄滑落。
    門外,賈張氏悄悄站在門縫邊,聽著屋內的動靜,眼神複雜地望著那扇半掩的門扇。她沒有立刻進去,也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她知道,徐峰這一回,是真的動了心。可這心,是對誰的,還未可知。
    屋內靜得出奇,隻能聽見窗外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還有灶台上那口舊鋁鍋中,薑湯滾沸的咕嘟聲,像是在催促著什麽即將破裂的沉默。
    徐峰坐在秦淮茹床邊,低頭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眉頭微蹙。他不是沒見過人生病,但看她這樣虛弱得連睜眼都費勁的模樣,心頭卻說不出地難受。尤其她還一句埋怨都沒有,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你不是壞人”,這句話,如一根棍子,輕輕一敲,便把他心頭一池春水攪得泛起層層漣漪。
    他伸手替她把被角掖緊,又轉身走到那張木桌前,從兜裏掏出自己僅剩的七十元錢,一分不少地擺在桌麵上,壓在那隻盛薑湯的陶瓷碗下邊。他聲音低沉而鄭重:“秦姐,這是我該做的,等你好些了我再來看看你,家裏缺什麽你吱一聲。”
    秦淮茹輕輕“嗯”了一聲,像是連說話都覺得累,頭微微側過去,沉沉閉上了眼。
    徐峰站在門邊,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的情景,心裏像是壓著塊石頭似的沉甸甸的。他緩緩拉上門,輕手輕腳地掩好,然後順著院牆沿著小路離開了秦家小屋。午後的陽光斜照在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院子裏依然靜默,連個落葉聲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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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走到拐角時,腳步卻頓住了。
    就在秦家小屋的西窗底下,賈張氏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張木桌邊,動作麻利卻極為隱秘地,正從薑湯碗下把那疊錢抽出來,塞進自己衣服內側的口袋裏。她那動作幹脆得像是練過多年,臉上卻沒絲毫愧意,甚至在四下張望後,還低低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七十塊呢……不聲不響的放這兒,你徐峰也真是傻,秦淮茹這女人,能活多久還不一定呢。”
    徐峰愣在原地,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他胸口瞬間熱血翻騰,呼吸都重了幾分,拳頭在袖口裏握得咯咯響。他本能地想衝上去質問她,可腳步卻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個方才還站在他麵前,斥責他潑水傷人的賈張氏,現在卻做出這種事來,像個賊一樣把他留下的救命錢據為己有。他腦子一團亂,憤怒、愕然、羞恥和一種說不清的悲涼一齊湧上心頭。
    “她怎麽能這樣……”徐峰在心裏嘶喊,可又清楚,賈張氏一直以來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她為人精明刻薄,言辭犀利,和她正麵對上,他未必占得了理。
    他咬緊牙,強迫自己冷靜。腳步悄悄往後退了兩步,貼在牆根,眼睛卻一刻沒離開賈張氏的動作。
    賈張氏掏出手絹包著那筆錢,小心翼翼地折了兩折,又塞進她那條藍灰色棉褲的褲腰裏,然後拍拍屁股站起身,環顧了一圈,見無人注意,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完成了一樁光明正大的善舉。
    她邁步往回走時,嘴裏還低聲念叨著:“哼,秦淮茹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這點錢就當是我這些年被她占的便宜。”
    徐峰貼著牆,直到她腳步遠去,才慢慢直起身子,臉色陰沉得仿佛連陽光都照不進他眼底。
    他一步步回到自己屋裏,門“砰”地一聲關上,屋內頓時一片死寂。他在桌邊坐下,眼前仿佛還能看見那疊錢被抽走的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驚訝,隻是心裏像被戳了一刀,又酸又疼。
    他坐了許久,腦子裏一遍遍重複著剛才的畫麵,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沿,越摩越緊,最後“哢嚓”一聲,那隻老茶杯應聲而碎。他低頭看著掌心被瓷片劃出的一道血口,紅得刺眼,卻什麽也沒說,隻是目光冷靜得出奇。
    “行啊,賈張氏,你真不把別人當人看了。”
    徐峰低低說了一句,語氣裏沒了從前的猶疑,反而帶著一種沉靜如冰的決絕。
    第二天清晨,天還蒙蒙亮,四合院裏就傳來了鍋鏟碰撞的聲音,各家各戶早起生火做飯。徐峰卻已經穿戴整齊,悄然出門。他沒走主道,而是從側門繞到秦家西邊那處堆柴的角落,靜靜地等著。
    不多時,賈張氏端著一籃子菜葉子,穿著一件舊棉襖踱步過來,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她看到徐峰站在那兒,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語氣倒還算自然:“喲,這大早上的,你怎麽在這兒杵著?”
    徐峰一手插兜,另一手慢悠悠拿出一張紙,那是他昨晚回屋後寫的,一張白紙上隻寫了幾個大字:“七十元原封不動歸還秦淮茹。”
    他把紙一抖,平舉在手中,語氣不疾不徐:“你昨兒是不是進了秦姐屋裏?我放的錢,你收走了。”
    賈張氏的笑容微微一滯,眼睛轉了幾圈:“你這人說話能不能講點根據?我進她屋是給她送薑湯的,可沒見著什麽錢。”
    徐峰淡淡一笑,眼神如刀:“你有沒有見錢你心裏清楚。我給她的錢,是讓她吃藥治病的,不是讓你順手牽羊的。”
    賈張氏臉色一變:“徐峰,你這是冤枉我?我一個老太太容易麽?你倒說得輕巧!秦淮茹那女人有啥事不來找你?你是不是看我礙眼了,想趕我走?”
    徐峰不為所動,語氣平靜:“你要是今天能把那錢還回去,我不多說。要是不能,那就別怪我把事捅出去,整個四合院的人,我不信沒人願意聽聽這出‘薑湯救人、順走救命錢’的好戲。”
    賈張氏呼吸一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嘴角抽動著,似乎在衡量輕重利弊。
    半晌,她終於咬牙切齒地從懷裏掏出那塊包錢的手絹,把錢往他手裏一塞:“喏,拿去,誰稀罕你的臭錢!我還巴不得這錢花出去的時候別燙手呢!”
    徐峰沒接,而是指著秦家的方向,聲音冷冽:“自己送回去。跟她說清楚。”
    賈張氏愣住了,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卻又不敢爆發,隻能一邊嘟囔著“晦氣晦氣”,一邊氣呼呼地轉身走向秦家。
    徐峰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目光深沉如墨。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交鋒,但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會低估這個四合院裏的每一個人了。每一張臉背後,都可能藏著一把刀。
    而他,再不會讓自己,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
    窗體頂端
    徐峰獨自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中握著一本已經翻舊了的《古鍾表維修手冊》。他不是專業修鍾的,隻是自幼便對鍾表有種近乎執迷的癡戀。那種齒輪轉動之間的秩序感,讓他覺得在這世道紛亂的人心中,至少還有一樣東西,是精準、可靠、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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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的安靜是詭異的。雀兒鳴叫得很輕,像是不敢打擾什麽。徐峰猛地抬頭,目光落在堂屋正中那口掛鍾上。那是一隻德國產的古董鍾,外殼是深棕色的花梨木,鍾麵上時間永遠呈現出一種高貴的冷色調,金色指針在乳白色鍾盤上緩緩滑動,每一次滴答仿佛都是在倒數生命裏某個隱藏的謎題。自打父親去世後,這口鍾就由徐峰打理,幾十年從未出過差錯。
    可今天,那鍾,慢了三分十三秒。
    這個時間差像一根刺,紮在徐峰心頭。他不是那種神經質的人,平日裏也曾碰到過電池電量不足或鍾擺阻滯的情況。但這一次不同——鍾沒停,沒錯,可卻精準地慢了三分十三秒,連一秒都不差。
    “這不科學。”徐峰嘀咕一句,眯起眼盯著鍾麵,像在看一位舊友背叛了自己。
    他走進鍾前,細細打量。木殼完好,玻璃罩幹淨透亮,鍾擺依舊均勻地左右擺動。可那指針,就像倔強的老人一般,固執地落後於現實時間。
    徐峰取出懷表,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老懷表,每日上弦,分秒不差。他對照了三次,確認那掛鍾確實晚了三分十三秒。他站在鍾前,伸手要去撥針,但就在指尖觸到鍾罩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電流從指尖滑過,像是鍾表拒絕被人幹預。
    他頓了一下,沒有立刻繼續動作,而是皺著眉頭後退一步,走回藤椅坐下,掏出香煙點燃,深吸一口,煙霧在室內氤氳開來,如迷霧般籠罩了思緒。
    “慢三分十三秒……”他喃喃念著這串數字,腦海裏忽然閃過一種荒唐的念頭:鍾,是有意識的。
    這念頭太詭異,他甚至覺得可笑。但不知為何,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他猛地站起來,走出堂屋,站在院中。
    風吹過樹梢,帶起幾片枯葉飄落。鄰居家的小狗“點點”趴在牆角的陰影裏打瞌睡,院中靜得幾乎可以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徐峰低頭看表,再次確認時間,然後抬頭望向天空,太陽的位置與時間基本吻合。他試圖用理智壓下心中那股不安,可越是強壓,那焦躁便越膨脹。
    他轉身回屋,從抽屜裏取出工具箱,那是他用來保養鍾表的專用工具。每一件工具都被擦拭得鋥亮,井然有序。他拉開椅子,緩緩坐下,把鍾從牆上取下,放在桌上。
    拆解開始了。他小心翼翼地擰開後蓋,將每一顆螺絲放進專用的小盤中。他的動作極為熟練,幾分鍾後,鍾的內部構造便一覽無餘。可奇怪的是,所有零件都處於完美狀態,沒有灰塵、沒有鏽跡、甚至連潤滑油都剛好足夠——一切都像剛剛做過維護。
    “這不可能。”徐峰低語,他記得上一次保養是三個月前,而這油亮程度,卻像剛剛塗抹過。
    他忽然有種被窺視的感覺,仿佛屋子某個角落藏著一雙眼睛。可他轉頭看去,空無一人。藤椅仍舊歪在牆邊,香煙在煙灰缸中燒成了灰燼,鍾擺被拆開後不再擺動,仿佛屋子的一部分也跟著失去了生命。
    “也許是父親……”這個想法猛地闖入他腦中。他的父親,老徐,是個沉默寡言卻極為嚴厲的人。一生鑽研鍾表,有“胡同鍾王”之稱。生前最寶貝的就是這口鍾。據說當年還是民國時期的海歸朋友送的,價值連城。可那人後來下落不明,而老徐對那口鍾也從不許別人碰,連徐峰小時候想看一眼,都會被訓得滿臉通紅。
    父親去世那年,徐峰才剛過四十,他清理遺物時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那鍾,後來每晚都會給鍾上弦,就像是一種儀式感。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徐峰盯著鍾心中那一圈銀白色的齒輪,那是驅動整個結構的核心。他嚐試拆開最中央的機芯部分,可手剛伸過去,桌上那支紅漆螺絲刀突然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尋常——徐峰將目光投向那根螺絲刀,它平躺在地上,紅漆柄朝著自己,像一隻斷裂的手指指向他的心口。他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金屬,一股劇烈的刺痛像電流般穿過手掌。他猛地縮手,指尖泛紅,甚至有一點燒灼的灼痛感。
    他睜大眼看著桌上的鍾,鍾的指針,正悄無聲息地動了一格——不是順時針,而是逆時針。
    “你在逆行?”徐峰倒吸一口涼氣。他伸手去摸懷表,再看表,懷表時間沒變,可掛鍾的指針卻從11點57分滑到了11點54分——還是慢了三分十三秒!
    這不是鍾的問題,這是某種力量,在保持它與現實世界之間的三分十三秒差距。
    他不敢再拆。將鍾重新組裝好,重新掛回牆上,可心中疑竇如潮水翻湧。
    夜晚來臨時,四合院陷入沉沉的黑暗。隻有堂屋那口鍾還在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在數著某種看不見的倒計時。
    徐峰整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耳邊回蕩著那慢了三分十三秒的節奏。他不知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這不是單純的機械問題,而是一場隱秘的對話,一種穿越時空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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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院中冒出白霧,他穿衣起身,走出房間,卻發現院門竟然是敞開的——他記得昨晚親手栓上的門閂現在卻耷拉在一邊。
    他走到院口,胡同空無一人。街頭的老槐樹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傷痕,像是被雷劈過,一道焦黑的裂紋從樹幹中央直直劈下。而在裂縫旁,赫然貼著一張泛黃的舊報紙。
    他伸手摘下那報紙,剛觸碰,紙片便化為灰塵,消散在風中。可他分明在灰燼飛散之間,看到了一行字:
    “三分十三秒,決定生死。”
    他幾乎想喊出聲來,可喉嚨卻幹涸得如同荒地。他轉身奔回堂屋,望向那口鍾。時間,仍舊是那慢了三分十三秒的早晨六點五十四分。
    可他懷表,卻已經走到了七點零七。
    徐峰站在鍾前,一動不動,腦中回蕩的,是他兒時父親曾低聲說過的一句話:
    “鍾,是有記憶的。它們不隻是記錄時間,它們,也守護時間。”
    院裏清晨的霧越發濃了,像一條條看不見的白蛇在四合院裏遊動。徐峰站在那口鍾前,額頭已經滲出細汗。他感覺整間屋子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氣壓緊緊包圍,鍾還在滴答滴答響著,像是在心髒深處敲出回音。
    他終於開口,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道:“三分十三秒……你到底想讓我看見什麽?”
    他的聲音在空屋中飄蕩,沒有回答,隻有鍾擺來回搖晃,投下的陰影在牆麵上像一把慢慢伸出的手。
    徐峰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把鍾從牆上再次取下,但這一次他沒有急著拆解,而是拿出放在舊衣櫃抽屜裏的一本破舊筆記本。那是父親生前留下的東西,他從未認真翻過。
    筆記本的封皮磨損嚴重,封麵上還沾了些油漬和鍾油的味道。翻開第一頁,滿是密密麻麻的工整手寫字跡,不是技術圖紙,也不是維修日記,而像是……某種記錄。
    “10月3日,晨,鍾又慢了,還是三分十三秒。”
    徐峰的心頭一緊,繼續往下翻。
    “10月7日,嚐試將掛鍾與懷表調和時間失敗,鍾似有逆流之力,每次矯正,三分鍾後必自動恢複至慢三分十三秒。”
    “11月1日,午夜二時,鍾自鳴,無人操作,外界無風。”
    “11月14日,夢中見舊人,醒來鍾聲猶在耳邊。時間:五點五十七分——慢三分十三秒。”
    “12月24日,警惕三分十三秒,它不止是時間差。”
    筆記至此戛然而止,後麵幾頁被撕掉了,隻剩下一道刀口般整齊的缺口。徐峰望著那缺頁,喉嚨幹澀,心跳如鼓。他緩緩坐下,腦海中飛快地排列著這些記錄。不是故障,也不是偶然,而是某種……固執、重複的現象。
    他知道,這事不能單靠直覺了。
    “得去找趙師傅。”
    趙師傅是整個胡同最懂鍾表的人之一,年輕時在鍾表鋪做過師傅,後來退下來了,常在胡同口曬太陽,手裏捧著泡好的茉莉茶。平時人很寡言,但提起鍾表,卻能說上一整天。
    徐峰換了件外套,將懷表揣進口袋,鍾則裹上布放進提箱。霧還未散,他推開院門,踏著青石板一路朝東口走去。
    “趙師傅在不?”他走到老槐樹下,看到那把熟悉的竹椅還在。
    “喲,小徐啊。”趙師傅披著一件毛呢老大衣,斜靠在牆邊,手裏的茶杯還冒著熱氣,“怎麽今兒一大早跑我這兒來?”
    徐峰沒寒暄,直接將提箱放到他腳邊,小聲道:“鍾出問題了……慢了三分十三秒。”
    趙師傅的眼皮猛然一抖,茶杯一顫,水麵晃起漣漪。他低頭看了徐峰一眼,語調突然嚴肅起來:“你再說一遍?”
    徐峰也感到他態度的轉變,重複道:“慢了三分十三秒,已經三天,撥正了也沒用,自己會回去。”
    趙師傅沉默了一會,忽然站起身來:“跟我走,別讓人聽見。”
    兩人沿著老胡同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來到了趙師傅位於後院的一間小工作間。房間不大,四麵是滿牆的鍾表,大大小小,形製各異。空氣中混著木屑、機油和茶葉的味道。
    “把鍾拿出來。”趙師傅關上門,插上門栓,目光裏多了一絲沉重。
    徐峰取出鍾放在桌上。
    趙師傅沒動,隻是靜靜看著那鍾,臉上神情極為複雜。他像是在辨認,又像是在回憶。
    “這是你爸的那口掛鍾?”
    “嗯。”
    “你知道他當年為什麽從鍾表鋪退下來麽?”
    徐峰愣了一下,“他說身體不好。”
    趙師傅冷哼一聲:“他是被嚇的,嚇得不敢再碰鍾表。”
    “什麽意思?”徐峰皺眉。
    趙師傅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才緩緩說道:“那年你剛上小學,你爸在鋪裏接到一口鍾,款式和這個一模一樣。他拆開修好,按例撥正,可一到夜裏,鍾就自己倒回三分十三秒。他以為自己眼花,連著試了三晚,最後那晚——我記得清楚——他淩晨兩點跑來我家,滿臉都是汗,說那鍾對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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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徐峰聲音發幹。
    “他說那鍾每次慢三分十三秒時,鍾擺的聲音會變,滴答滴答之間,夾著一句話,像是耳邊低語:‘你該回去了。’”
    徐峰隻覺得後背發涼,喉嚨發緊:“我也聽見了……昨天夜裏,我在床上,鍾聲很清楚,那聲音像是……”他沒說完,話梗在喉嚨,回響在他腦海裏的那句呢喃再度浮現——“你該回去了”。
    趙師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煙頭在手裏顫了顫:“你爸當時把那口鍾拿回家,埋在了院子的西南角,底下還封了石灰和銅片。我勸他送去廟裏燒了,他說不行,那鍾不能毀。”
    徐峰喃喃:“可我家院子沒有埋鍾啊。”
    “你住的是哪邊的房?”趙師傅忽然抬頭問。
    “北屋。”
    “那對了。”趙師傅的聲音低了下來,“北屋當年是你奶奶的屋子,你爸搬去住東屋後,鍾被埋在西南角,那是花壇的地方。你進了北屋以後,是不是哪年翻修過花壇?”
    徐峰一怔:“前年,我把花壇改成了魚池,把土全挖了。”
    趙師傅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壓製什麽回憶似的:“那口鍾……可能不是你這隻。”
    徐峰一身冷汗:“你的意思是,我爸埋的是一隻,這隻,是另一隻?”
    “我懷疑它回來了,或者說,是跟著你搬出來了。”
    空氣凝滯,連鍾聲都像在這一刻停了。
    趙師傅咬牙:“要徹查,就得看鍾芯。”
    “我拆過,看不出問題。”
    “不——你拆的是表層,鍾芯真正的心髒,在第三層板後,那是你爸最後才告訴我的。”
    趙師傅從牆上取下一把老榔頭,又翻出一枚雕有斜齒花紋的小鑰匙,交給徐峰:“鍾芯的後蓋有一道隱線,鑰匙插進去能打開,但你一定要在晚上十二點之前打開,過了那個點……它就閉合了。”
    “為什麽必須十二點前?”
    趙師傅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盯著徐峰:“你別在那之後還待在鍾前,聽見什麽也別應,懂嗎?”
    徐峰接過鑰匙,心中卻泛起一股說不清的壓抑。他告辭後回到家中,整間四合院變得異常安靜,風不吹,霧未散,連點點那隻小狗都不知去了哪。
    他取出鍾,靜靜坐到桌前,懷表已經指向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鍾滴答滴答,眼看著逼近午夜。
    他抬起鑰匙,手指微微顫抖,對準鍾背那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隱縫,輕輕一插——哢噠一聲,一道微妙的振動從鍾體內部傳來,像是心跳一樣,低緩卻深沉。
    他屏息,將背板打開。
    燈光下,一枚鐫刻著繁複圖紋的齒輪赫然映入眼簾。它並不屬於這隻鍾的原裝零件,那不是德國工藝,更像是——某種手工改裝,表麵斑駁卻依然亮得瘮人。
    而最中心的齒輪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數字——313。
    徐峰瞳孔一縮,耳邊仿佛傳來那熟悉的呢喃,又一次,清晰至極:
    “你該回去了。”
    徐峰的手指懸在空中,指尖不自覺地顫著。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喉嚨發幹,仿佛吞下一顆未曾咀嚼的鐵丸。313,那三個數字像是活物,在他視野中不斷放大、旋轉、壓迫。他本能地想要後退,可雙腳仿佛灌了鉛,根本挪不動。
    “這不是……正常零件。”他喃喃自語,話語出口的一瞬,鍾擺竟突兀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又如常般繼續搖擺。
    這一刹那的停頓,仿佛一滴水落入深井,激起徐峰內心深處早已被遺忘的某種恐懼。
    他伸手觸碰那枚刻著313的齒輪,指尖所觸之處傳來一陣冰涼得近乎刺骨的觸感,不像金屬,更像是夜裏潮濕石碑的表麵。他皺起眉,小心地將它抽出一點,卻發現這枚齒輪似乎與整隻鍾的機械結構沒有實質的連接,就像是被硬生生鑲嵌進去,隻為了——被看到。
    “這……根本不是傳動部件。”
    他轉頭看了看窗外。院子黑得像口井,夜風沒有一點動靜,連最常聽見的貓叫也像被這黑夜吞沒。他強迫自己從椅子上站起身,腳底有些發虛,視線下移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出了不少汗,順著脊背浸濕了裏衣。
    “我得知道它從哪來的。”
    腦海中一瞬掠過趙師傅說過的話——“不是原裝的”,那是不是意味著,這鍾被人動過手腳?而動手腳的人,不是他父親,也不是趙師傅,那就一定是個……他不知道的人。
    “可這鍾一直掛在北屋,從沒搬出去過。”
    他緩緩轉回頭,望向那口被拆開的鍾,內芯零件暴露在空氣中,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
    這時候,房間外傳來一陣輕響,像是門框被風撞了一下。他倏然回頭,卻隻看見門縫外的黑色更濃了一層,仿佛有一道影子剛才在那裏停留過。
    “錯覺……肯定是錯覺。”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那枚刻著313的齒輪輕輕取出,包進一塊柔布中,放進抽屜最底層。心裏隱隱升起一個念頭,這件東西不能放在明麵上,至少不能再和那口鍾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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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鍾重新封上,手腳機械地做著這些事,卻感到每一次觸碰那金屬的冰冷表麵,心跳就多快一分。封好後,他抬頭一看,時針已指向午夜十二點整。
    “正好。”他鬆了口氣。
    但下一秒,他的呼吸僵住了。
    鍾擺停了。就那樣,停在正中,沒有一絲餘晃。
    “不是剛才還動的嗎?”他不信邪地上前,抬手撥了撥鍾擺,沒反應。他用更大的力道推了一下,鍾擺竟像是被凍結了,不動分毫。
    他怔在原地,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和驚恐開始在心底滋生。
    “……它在等我做什麽。”
    他幾乎是逃離般地退出了屋子,腳步雜亂,心跳如雷。穿過院子時,他看見點點正蹲在假山邊,尾巴蜷在身下,正用一種極不尋常的專注眼神望著他北屋的門。
    “點點?”他低喚了一聲。
    小狗沒動。
    他走近幾步,點點忽地“嗚嗚”低鳴了一聲,猛地退後一步,然後轉身鑽進假山縫隙裏消失不見。
    徐峰站在原地,腦海中浮出一個模糊又讓人不安的念頭:連它也不敢靠近那間屋子了。
    他回到東屋,反鎖門,拉上厚窗簾,坐在床邊想了許久,終於決定第二天一早再去找趙師傅,把這枚齒輪給他看,讓他也看看那313到底代表了什麽。
    可他這一夜,卻注定無法入眠。
    鍾聲雖然沒響,可在寂靜無聲的夜裏,他卻仿佛能聽到皮膚下那一寸一寸的時間在流逝。他閉上眼,卻始終覺得有什麽在他背後盯著他看,不知從哪裏投來的目光,冷得像鍾芯那枚齒輪。
    次日清晨,霧仍未散。
    徐峰帶著齒輪敲開趙師傅的門,趙師傅一臉倦意,像是也沒睡好。
    “你看看這個。”他將布包遞上。
    趙師傅拆開一看,那隻老手一抖,差點沒把齒輪丟出去。
    “這不是鍾表零件。”
    “我知道。”徐峰眼神堅定,“你見過這玩意嗎?”
    趙師傅沒有回答,而是歎了一聲,走到牆邊,從一排陳舊抽屜中找出一本厚重的冊子。他一頁頁翻著,終於在某處停下,然後將那頁翻給徐峰看。
    那是一張灰黃紙頁,畫著一張幾近模糊的素描圖,中央赫然是一枚齒輪,而齒輪中央,清晰地寫著三個數字——313。
    “這是舊時鍾工會遺留下來的手冊副本。”趙師傅低聲說,“據說,工坊裏曾出現過一批被詭異結構汙染的鍾芯組件,它們沒有來曆,沒有加工序列,也不符任何常規材質。刻著313的,是其中最讓人不願提起的型號。”
    徐峰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顫:“汙染?你說的是——這玩意會……影響其他鍾?”
    “影響的不是鍾,”趙師傅看著他,“是人。”
    徐峰渾身一震,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這幾日的種種:時間錯亂的鍾,夜裏的低語,小狗的異常……甚至,是他自己的心理狀態。
    他越發無法分清,到底是什麽開始改變的。是鍾?是屋子?還是——他自己?
    趙師傅看著他,忽然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好像有種念頭,在腦子裏出現過幾次?”
    “什麽念頭?”
    “想……回到某個地方。可你又說不上來那地方是哪兒。”
    徐峰一時語塞,臉色變了。
    趙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齒輪你先別動,我拿去燒毀處理。”
    “不。”徐峰忽然抓住布包,眼中多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意外的執拗,“它不是突然出現的,它跟著我這麽久,我要知道它從哪來的。”
    “你瘋了?”趙師傅皺眉,“這東西不能碰太久!”
    “我不想再被動等待。”徐峰低聲說,聲音像夜裏的鍾聲,一點點撥開沉悶的迷霧,“我想知道,它為什麽選了我。”
    趙師傅還想勸,可徐峰已將布包收好,轉身離去。
    而他並不知道,此刻的北屋裏,那口本該停擺的鍾,在無風的清晨悄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哢噠。
    徐峰回到家的時候,天光才剛剛褪去晨曦的淺藍,轉為鐵灰色的陰鬱。東風不緊不慢地撩動著院門邊的藤葉,窸窸窣窣,如人耳低語。他推開門的一刻,腳步一頓。
    北屋的門,開著一條縫。
    明明昨晚,他記得分明,反鎖了。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觸到了那塊布包,依舊冰冷,像是懷裏藏了一塊凍鐵。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廊前,盯著那道縫隙,眼神漸漸沉了。
    “我回來了。”他低聲說了一句,不知是對屋裏,還是對自己。
    院子裏的風忽然停了。
    他邁步進去,鞋底踏在青磚地板上發出輕微的響動。北屋內依舊擺設如常,那口鍾掛在牆上,安安靜靜,仿佛昨夜的鍾擺停頓從未發生過。陽光透過窗紙的裂縫投下一道斜光,正好落在鍾表表麵上,那枚本應取出的“313”齒輪所在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個齒輪缺失的孔洞,黑洞洞的,像一隻瞪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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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在等我補全你嗎?”他望著那孔,喃喃自語。
    他取出布包,小心翼翼地將齒輪再次放在手心。這一次,齒輪不再那麽冰冷,反而有些微微的溫度,像是久別重逢後開始複蘇的某種心髒。他盯著它的花紋,那圈細密的齒邊紋路從未注意,如今卻像在他目光下漸漸生出變化——每一個齒隙仿佛都有一個微型刻字,隻是用肉眼難以辨認。
    他坐在桌邊,將齒輪放在放大鏡下,認真一一查看。細致觀察下來,他發現那些齒隙中果然隱隱刻著東西,不是數字,也不是字母,而是一連串小如針尖的筆畫圖樣。
    他眉頭微蹙,喃喃低語:“……像是老式密碼。”
    鍾表,密碼,失控的時間,動物的異樣,老人的警告……種種線索像一張網,在他腦中逐漸織合成某種模糊的圖形。
    他拿出筆和紙,將那些刻紋一一摹寫下來。整整三個小時,才將齒輪上的細節全部描繪清楚。他望著紙上的圖案,這才發覺它們並非毫無關聯,而是一個完整的圖騰式圖形——中間像是一隻倒轉的沙漏,外圈環繞著連續的環帶,像在旋轉。
    “這不是普通的機械構件。”他心頭一震,“這像……是一種封印,或者密碼裝置。”
    他緩緩站起,走到鍾前,再次端詳那處缺失的位置。思忖再三,他沒有立刻將齒輪裝入,而是掀起鍾殼,查看內部結構。令他意外的是,原先那個齒輪卡位處,現在居然多出了一層極細的金屬圈,圈上刻著一些與齒輪紋路相近的刻痕,但更模糊,像是被時間磨蝕。
    “……不,像是跟著齒輪一起生成的。”
    他拿起齒輪,緩緩對準那個缺口,小心地嵌了進去。幾乎是瞬間,一股無形的吸力輕輕一拉,齒輪便完美地貼合其位,沒有一點縫隙。
    “哢噠。”
    鍾體輕響一聲。
    這聲響極小,但極其清晰,像是一隻潛藏已久的眼睛被打開。緊接著,整座鍾表輕輕一震,不似機械啟動的震動,更像是心髒跳動的第一搏。徐峰退後一步,目光死死盯著鍾麵。
    時針忽然倒轉,分針也隨之急轉而逆,秒針甚至發出尖細如刃的顫鳴,三根針一起旋轉,在鍾麵上掀起一場倒時的風暴。牆上鍾影在屋裏投下不規則的搖晃,像是整個空間被牽動,開始鬆動。
    “這不是修好……是被激活了。”
    徐峰額頭冷汗涔涔。
    忽然,鍾麵上的玻璃哢的一聲,從內裏裂出一道縫。裂縫像蛛網一般蔓延開來,而鍾聲突然響起,一聲、兩聲、三聲……直到第十三聲。
    “十三下?”他震驚地看著表盤,心頭猛然一緊,“哪有鍾敲十三下的道理!”
    可鍾聲並未停止。
    “咚——”
    第十四下,極緩。
    “咚——”
    第十五下,如鍾樓遠鳴,仿佛整個屋子的空氣都隨之震蕩。
    那一刻,鍾表上的玻璃碎裂開來,碎片卻未掉落,而是懸浮在空中,像被無形之手托住。每一片碎玻璃上都映出一段模糊的影像,像是某種回放。
    徐峰屏息凝神,靠近觀察。
    第一片玻璃上,是一個男人的側影,身著舊式背帶褲,正低頭修鍾,動作極其熟練。
    第二片上,是一間昏暗小屋,牆角掛著一口鍾,樣式幾乎和他的那口一模一樣,隻是鍾麵更舊,指針鏽蝕。
    第三片,是一行人名,被塗抹得隻剩一個清晰的字:“峰”。
    他手指顫抖地伸向那片玻璃,玻璃卻在他即將觸碰的刹那啪然碎裂,化為一縷無聲煙塵,消散於空氣。
    剩下的玻璃碎片也在那一刻如被引導,紛紛破裂,整口鍾的鍾麵化為一圈殘破的空框,僅剩中軸孤零零地立著,仿佛完成了某種預設任務。
    徐峰怔怔地望著那空蕩蕩的鍾麵,腦中轟鳴如雷。
    “這鍾……不是修複的產物,而是一種記錄,一種傳達。”
    那枚313齒輪,是鑰匙。開啟了什麽,又帶走了什麽。
    忽然,他想起昨夜的點點,那雙盯著鍾屋的眼睛。動物的本能或許察覺了這一切的異常。如今,點點去哪了?為何那樣懼怕北屋?
    “點點……”他喃喃著,起身奔出北屋。
    但當他推開門,一隻黑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是點點。
    它站在院中,仰頭盯著北屋屋頂,嘴裏低吼著,卻沒敢靠近。順著它的目光,徐峰猛地抬頭。
    北屋屋簷上,有人影站立。
    不是錯覺。
    一個背影,高瘦,雙手垂在身側,頭發淩亂,身形僵硬得如同木偶。
    他看不到那人正麵,心跳卻如擂。
    “喂!”他試探著喊。
    那人影沒有動。
    徐峰剛想上前,那人卻忽地一動,整個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扭動過來,頭顱緩緩轉向徐峰所在的方向。
    月光斜照下,那人的臉……他看清了。
    竟然是他自己。
    徐峰望著屋簷上的那張臉,渾身血液仿佛結冰。
    那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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