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披著件舊軍大衣，站在自家窗邊，手裏捏著一支煙，煙頭紅得若隱若現。他沒有點燃，隻是放在嘴角含著，一如既往地沉默。昨晚那場混亂的戲，已被雨水衝刷得七七八八，但人心的腥味卻並未隨水褪去。
    “徐——峰——！”
    賈張氏那一嗓子猶如早晨第一道霹靂，震得院中麻雀撲騰著飛起。
    “你個死心眼的臭木匠，你說說你是不是存心的？昨兒那麽大雨，你在屋裏頭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我那電視淋壞了你看得不清楚啊？”
    她頭發依舊半濕，手裏拿著條早就發黑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蹬蹬蹬地衝到徐峰家門口，臉上那層幹裂的表皮被冷風一吹，更顯得焦躁不安。
    “我那可是花了三十塊修的電視啊！我賈張氏一輩子都沒出過這麽大的血，你倒好，擱屋裏當啞巴，你就一點都不動心？”
    徐峰眼皮都沒抬一下，緩緩把煙夾進耳後，冷聲答道“我當時在釘窗框，雨一來，我收工晚了。”
    “收工？你收的哪門子工！你倒是好，電視擱外頭被雨淋你不吭聲，你是不是心裏早就盼著它出事？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電視聲音大，你嫌吵，想讓我永遠別看！”
    “張嬸，你這話說得可就過了。”徐峰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開始變冷，“誰家沒點事？你家電視是你家事，我修窗是我活計，我犯得著特意盼你倒黴？”
    “你敢說不是？”賈張氏雙手叉腰，眉毛揚得老高，“你不就是看不得我清閑，看不得我家熱鬧？我孫子正看《少年勇士》的時候，啪嗒一下畫麵沒了，我那孫子哭得那叫一個傷心——你良心不會痛？”
    徐峰沒理她。他知道，這時候搭一句話，就等於給她送一把柴。她嘴巴一張，就能蹦出一車馬隊來。
    “你看別人家，人家有修電視的朋友，壞了立馬有人幫。你呢？你明明懂電工，修木頭都能連著電線走，你就不能伸個手？你就是不想給我修。你心腸比這冬天的水還冷。”
    “張嬸，你也知道那電視是你家掏錢修的，出了問題，你該找的是那電器修理鋪。你賴我幹嘛？”
    “我當然找你！那電器鋪我排隊排了一上午，交了錢，拿回來不到兩天，剛看了兩集就又壞了！你說說，這不是你搗的鬼是誰？你自己說，是不是你動了天線？”
    徐峰終於正眼看了她一眼，冷靜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刻刀，直直掃向她“你有什麽證據？你再亂咬人，小心我告你誹謗。”
    “喲，你還威脅起我來了？”賈張氏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卻沒敢往下罵，“我沒證據，可我知道你心裏咋想的。你要是有點良心，這會兒你就該主動把電視修好！”
    院子裏已經有些人圍了過來，幾個常年蹲在院牆邊曬太陽的老頭兒，也慢慢湊了過去。王嬸撩著一條圍裙，從廚房門口探出腦袋，小聲嘟囔了一句“張嬸，你別吵了，修電視是要技術的，強求不得。”
    “你閉嘴！你家上次那爐子不還是徐峰幫你修的嗎？你當然幫他說話！”
    王嬸當場啞口，悻悻縮了回去。
    賈張氏還要開口，忽然屋裏傳來一陣“啪啦”的響聲，是棒梗不小心碰倒了那台淋過雨的電視，一下摔在地上，機殼裂了，線路裸露出一截燒焦的電線頭。
    “哎喲！你這傻子！你是存心毀我命根子啊！”她驚叫著衝回屋裏，連鞋都沒顧得換，一腳踩在了濕泥水裏，濺了自己一腿泥。
    徐峰見狀，淡淡將門輕輕帶上，隻留下一道縫，站在屋裏，耳聽著外頭那一片亂成鍋粥的吵鬧。
    他心裏卻清楚得很——這一鬧，才剛剛開始。
    賈張氏受不得氣，她會像野狗一樣咬住這事不放。她不在乎電視到底是誰弄壞的，她在乎的是自己麵子掛不住，錢花了、樂子沒了，還被鄰居們看笑話。而她眼裏，徐峰就是那擋她道、礙她眼的絆腳石。
    徐峰心中卻升起一種奇異的冷意。他想，他要是不主動做點什麽，這賈張氏怕是能三天兩頭在院裏嚷嚷，把他攪得雞犬不寧。可他又絕不會輕易低頭去替她擦屁股——尤其是在這件事上，她一口一個“心腸冷”，一句一個“詛咒人倒黴”，這些話聽進心裏，比冷水還冰。
    “這事不能拖。”他默念一聲，轉身進屋，走向工具箱。
    他不想當眾修她的電視，那會讓她以為他妥協了。但他也不想夜不能寐，被罵聲噪得神經繃緊。最好的辦法，是讓她以為問題出在別處——一個她無法再找上門來的“別處”。
    而這一切，都要從那台電視機徹底無法修複開始。
    徐峰彎下腰，取出那根細如發絲、顏色略深的導電絲。他唇角微抿，眼裏卻浮現出一抹冷靜、決絕的光。
    風繼續吹，雨未停，賈張氏還在屋裏跳腳怒罵，棒梗像是縮在角落裏的鵪鶉，一聲不吭。
    而徐峰，在雨聲中，開始了新的布置。
    院子裏天還沒完全放晴，屋簷下的雨滴時斷時續地滑落，偶爾滴在空調室外機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賈張氏那破敗的屋門一開，一股混合著劣質洗衣粉和陳年濕布的味道立馬溢了出來。她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絨麵棉襖，胸前斜背著個斜挎布包，一邊拍著巴掌，一邊往徐峰屋門口走來。
    她腳下帶風，臉上的皺紋仿佛都因為激動而繃緊，眼神裏那點子子精明和算計，像是被雨洗得越發亮了幾分。
    “徐——峰——你給我出來！”她那嗓音像鐵鍁在水泥地上刮，帶著怒火和得意，“你別裝死，我知道你在家！”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徐峰身影緩緩出現，肩膀披著件舊褂子，神情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
    “怎麽？”他開口，聲音低沉，“又鬧哪出？”
    “你還好意思問！”賈張氏一把抓住門邊的窗欞，差點沒把窗板摳下來，“我那電視，前天被雨淋壞，今天我請了電器鋪的張三回來一看——他修了一整下午，換了個模塊，焊了根新線，說是內部被人動過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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