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暖陽與槐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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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器童的螺旋槳輕輕轉著,把笑聲送得更遠些。草坡上的孩子們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手裏舉著斷了線的風箏,叫嚷著要聽剛才的錄音。阿婆笑著往他們手裏塞桂花糕,糖霜沾在鼻尖上,像落了星星。
    “再放一遍嘛!”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拽著機器童的天線晃了晃,風箏骨碌碌滾到阿禾腳邊,他彎腰撿起,發現竹骨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
    “這是你刻的?”阿禾舉著風箏問。小姑娘臉一紅,點頭如搗蒜“先生說,風箏飛得高,就能把心願帶給月亮。”
    機器童突然“嗡”地飛起,拖著風箏線往空中躥,斷了線的風箏竟被它重新帶起,在橘粉色的天幕下晃晃悠悠,像隻遲歸的鳥。孩子們的歡呼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混著笑聲,在風裏織成張暖融融的網。
    老城主搬來竹凳,往阿禾身邊一坐,金屬膝蓋碰在一起,發出“哢嗒”輕響“你看,斷線的風箏也能飛起來。”他指著天邊的風箏,又看了看阿禾的腿,“有些東西看著斷了,其實是換了種方式牽著呢。”
    阿禾的指尖撫過膝蓋上的繃帶,那裏的癢意越來越清晰,像有嫩芽正順著骨頭往上爬。他抬頭時,正看見張雨把風箏線遞過來,掌心的溫度透過棉線傳來,穩穩的,像握住了整個黃昏。
    夕陽最後吻了吻山尖,把影子鋪成厚厚的地毯。機器童落回石桌,天線轉著圈儲存新的聲音——孩子們啃糕的吧唧聲,老城主哼的跑調歌謠,康金龍擺弄齒輪的叮當聲,還有阿禾輕輕說的那句“真暖啊”。
    風裹著這些聲音往遠處去,經過野杏林,經過鎮魂塔,經過那片剛種下花籽的土地。或許很多年後,會有個孩子蹲在老石桌旁,聽見機器童裏漏出的笑聲,像撿到顆被時光曬暖的糖。
    而此刻,地上的影子還在悄悄拉長,像無數隻手,把今天的熱鬧、今天的暖,輕輕往明天推。暮色剛漫過機關城的塔樓,巡邏機器人的電子音就帶著急促的電流聲劃破了暖意“警報!西城區發現可疑人員!姓名未知,暫稱‘靈寶’,手持鐮刀,著棕色皮褂,隨行有妖工坊標記的幻獸!已上報城主!”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潭,石桌上的笑聲戛然而止。老城主皺起眉,金屬手指在石桌上輕輕叩著“妖工坊的幻獸?那夥人不是三年前就被查封了嗎?”
    張雨站起身,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我去看看。”
    “等等。”阿禾拽住他的衣角,目光落在巡邏機器人投射出的影像上——畫麵裏的人影背對著鏡頭,鐮刀的弧度在暮色裏泛著冷光,身邊的黑影確實在微微晃動,像是隨時會變換形態。“這人的站姿……有點眼熟。”
    機器童突然發出“嘀嘀”的提示音,調出了機關城的舊檔案“匹配到相似特征!靈寶,原妖工坊學徒,擅長用幻術偽裝,三年前因偷煉禁術被驅逐,傳聞他偷走了工坊的‘幻形核’。”
    “幻形核能讓幻獸突破形態限製。”老城主的臉色沉了下來,“若是被他拿到機關城的核心能量源……”
    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幻獸的低吼聲。巡邏機器人的影像瞬間切換,隻見那叫靈寶的男人已經轉過臉,嘴角勾著冷笑,手裏的鐮刀直指城主府的方向,身邊的幻獸猛地膨脹成半人高的黑狼,獠牙閃著寒光。
    “看來是衝核心來的。”張雨已經拔出短刀,刀刃在夕陽餘暉裏閃著冷光,“阿禾,你帶孩子們回內城,我和老城主去會會他。”
    阿禾卻搖了搖頭,扶著石桌慢慢站起身——膝蓋的繃帶不知何時已經鬆開,露出的皮膚上,新長出的皮肉泛著健康的粉色。“我也去。”他活動了一下腳踝,雖然還有點僵硬,卻站得穩穩的,“妖工坊的幻術,我見過破解的法子。”
    機器童突然飛起來,天線轉得飛快“檢測到幻獸能量波動增強!建議啟動防禦陣!”
    老城主一拍石桌“啟動三級防禦!張雨,你帶一隊人從側翼包抄,阿禾跟我走正門!”他看向阿禾,眼裏閃過一絲讚許,“小心他的鐮刀,據說淬了幻毒。”
    地上的影子被塔樓的燈光拉得更長,像無數雙推著他們往前的手。阿禾摸了摸口袋裏那枚從風箏上取下的“安”字竹片,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遠處,幻獸的吼聲越來越近,而機關城的防禦燈次第亮起,像串起的星星,把夜幕撕開了一道光縫。
    熱鬧和暖意還沒散盡,卻已化作了往前的勇氣。阿禾攥緊了手心的竹片,那點溫潤的觸感順著血脈往上湧,膝蓋的僵硬似乎都減輕了幾分。他跟著老城主往正門走,腳步雖慢,卻踩得穩穩的,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紋路裏,像要把勇氣刻進城裏的每一寸土地。
    “幻術最怕的是‘真’。”阿禾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我爹娘留下的筆記裏寫過,妖工坊的幻形核靠吸食恐懼為生,你越怕,它變得越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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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城主的金屬手掌在他肩上按了按“好孩子,記住這點就夠了。”他抬手按下城牆的機關,厚重的鐵門“嘎吱”作響,露出外麵黑壓壓的夜色——靈寶的身影就站在門內三步遠,鐮刀上的寒光映著他扭曲的臉,身邊的黑狼幻獸正對著空氣齜牙,仿佛已經看到了獵物的恐懼。
    “老東西,還有個半大的孩子?”靈寶嗤笑一聲,鐮刀往前一揮,帶起的風裏裹著淡淡的腥氣,“正好,省得我一個個找了。”
    黑狼幻獸猛地撲上來,利爪在月光下劃出殘影。阿禾卻沒躲,反而迎著幻獸的眼睛舉起竹片——竹片上的“安”字在防禦燈的光線下泛出微光,那是孩子們刻下的心願,是最幹淨的“真”。
    “嗷——”幻獸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撲到半空的身子竟像被無形的牆撞中,瞬間縮回原形,變成隻瑟瑟發抖的小黑狗,夾著尾巴躲到靈寶腳邊。
    靈寶的臉色驟變“不可能!你怎麽會……”
    “因為你喂它的是恐懼,而我們帶的是念想。”張雨的聲音從側翼傳來,短刀的寒光已經抵到靈寶的後頸,“三年前你偷幻形核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老城主走上前,金屬手指扣住靈寶的手腕,鐮刀“哐當”落地。他看著那枚在月光下閃著邪氣的幻形核,突然歎了口氣“你以為靠幻術能得到想要的,卻不知最珍貴的,從來都是藏在熱鬧裏的暖,是踏在地上的實。”
    阿禾站在原地,看著被押走的靈寶和那隻縮成一團的小黑狗,忽然覺得膝蓋的癢意變成了暖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踩在青石板上的感覺那麽真實,比任何幻術都讓人安心。
    防禦燈慢慢暗下去,露出天邊的疏星。機器童飛過來,落在他肩頭,播放起剛才錄下的腳步聲——有他的,有張雨的,有老城主的,重重疊疊,像首踏實的歌。
    “你看,”阿禾輕聲對自己說,也對這城說,“往前走,真的不難。”
    遠處的草坡上,孩子們又開始放風箏,斷線的風箏被重新係好,在星光下飛得更高。地上的影子不再是推搡的手,而是跟著腳步往前的夥伴,把勇氣和暖意,輕輕送進了下一個黎明星光漫過草坡,把孩子們的身影拓在地上,像一張張會動的剪影。那個剛才還在抹眼淚的小男孩,此刻正踮著腳,幫夥伴舉著風箏線軸,小臉憋得通紅。斷線的風箏被重新接上,線軸在孩子們手裏傳遞,每隻小手都攥過那根細線,仿佛在給風箏注入勇氣。
    “放!”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風箏猛地竄向夜空,帶著新接的線,搖搖晃晃地往上飛。起初還像個醉漢,幾番掙紮後,竟借著風勢扶搖直上,比之前飛得更高,幾乎要觸碰到那些疏星。
    孩子們歡呼起來,聲音像撒了把碎銀,叮叮當當落在草坡上。阿禾站在坡下看著,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被星光拉得很長,和身邊張雨的、老城主的、還有機器童投射出的方形影子交疊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看那風箏,”老城主的聲音帶著笑意,“斷過線,才更知道怎麽迎著風飛。”
    張雨撿起一根掉落的風箏線,纏在手指上“就像我們,吵過、怕過、退縮過,但隻要還攥著這根線,就還是能一起往前走。”
    機器童的鏡頭轉向東方,那裏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城市輪廓漸漸清晰,屋頂的煙囪開始冒出淡淡的炊煙,像大地在呼吸。草坡上的風箏還在升高,線軸轉動的“沙沙”聲,孩子們的笑聲,還有風拂過草葉的“簌簌”聲,交織成一片溫柔的喧囂。
    阿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剛才攥線軸留下的紅痕還在,有點癢,卻很真實。他忽然跑上坡,加入孩子們的隊伍,接過一個小姑娘遞來的線軸,跟著大家一起往後退,感受著風箏傳來的拉力——那是一種被需要、被信任的力量,比任何承諾都更讓人踏實。
    天邊的星光慢慢淡去,晨曦像融化的金子,一點點鋪滿大地。風箏在晨光裏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卻始終有一根線與地麵相連,那是牽掛,是羈絆,是無論飛多高都不會迷失的方向。
    地上的影子漸漸變短,不再是夜晚那種模糊的團塊,而是變得清晰、鮮活。阿禾看著自己的影子跟著身體一起動,看著身邊的人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他忽然明白,所謂的黎明,不隻是天光大亮,更是心裏的光——是知道有人與你並肩,有人等你回家,有人願意和你一起,把斷過的線重新接好,讓風箏飛得更高,讓日子過得更暖。
    風裏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新的一天開始了。草坡上的笑聲還在繼續,那隻重新起飛的風箏,正帶著所有人的期盼,飛向更遠、更亮的地方。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軟得發顫,順著地牢的通風口鑽進來,纏在靈寶的耳際“寶兒,娘知道你被妖工坊騙了,那幻形核咱不要了,跟娘回家好不好?灶上還溫著你愛吃的紅薯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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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寶背靠著冰冷的石壁,鐮刀被沒收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皮褂上的破洞,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回不去了……”他抬頭望著通風口透進的微光,那裏能看見機關城的齒輪在緩緩轉動,“我偷了幻形核,傷了人,這裏的規矩容不下我。”
    “娘不怕規矩!”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豁出去的決絕,“娘帶了攢了三年的星幣,能賠!娘還帶了老木匠做的和解符,他們會原諒你的……”
    “別來!”靈寶突然低吼,眼眶泛紅,“這裏的防禦陣連幻獸都能困住,你那點星幣算什麽?他們會把你當同黨,關在隔壁的!”他想起巡邏機器人說過的“妖工坊餘黨一律扣押”,聲音裏的倔強突然碎了,“娘,你快走,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通風口的微光裏,突然飄進片幹枯的槐樹葉——那是他家院門口的老槐樹葉子,每年秋天,娘都會撿來給他夾在書裏當書簽。
    “傻孩子,”娘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溫柔得像小時候拍他睡覺的手,“娘怎麽會當沒生過你?你偷幻形核,不就是想給娘換副新的腿骨嗎?娘知道……娘都知道……”
    靈寶的肩膀猛地垮下來,眼淚砸在皮褂上,洇出深色的痕跡。他想起三年前娘在工地上摔斷腿,躺在病床上疼得直哼哼,卻還笑著說“沒事”;想起妖工坊的人說“幻形核能換最好的合金腿骨”,他才紅著眼答應幫忙偷核……原來那些自以為是的“孝順”,到頭來隻是把娘也拖進了泥沼。
    地牢的門“哢嗒”一聲開了,老城主站在門口,金屬手掌裏托著片槐樹葉“你娘在外麵等了一夜,說要親手給你擦把臉。”他看著靈寶通紅的眼睛,補充道,“防禦陣沒開,巡邏機器人也撤了。”
    靈寶愣住了,抬頭看見老城主眼裏沒有厭惡,隻有種看透世事的溫和。
    “去吧,”老城主側身讓開,“有些債,得當麵還;有些話,得對著娘說才管用。”
    通風口的風還在吹,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混著遠處草坡傳來的笑聲。靈寶攥緊那片槐樹葉,跟著老城主往外走,皮褂的破洞裏,露出他藏在內袋裏的半塊紅薯幹——那是娘上次來看他時塞的,他一直沒舍得吃。
    或許,有些錯誤不是用來被關押的,而是用來讓人明白真正的救贖,從來不是逃向遠方,而是轉身麵對那個一直等你的人,說聲“娘,我錯了”。
    就像此刻,陽光落在他臉上,暖洋洋的,像娘的手。陽光穿過機關城的齒輪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誰撒了把碎金。靈寶跟著老城主往城主府前廳走,皮褂的下擺掃過地麵,帶起細小的塵埃,那些塵埃在光柱裏翻滾,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腳步聲重了。”老城主忽然開口,金屬鞋跟敲擊地麵的“哢嗒”聲慢了半拍,“心裏有事,腳就沉。”
    靈寶抿緊嘴,沒接話。他的手指還攥著那片槐樹葉,葉梗的尖刺紮進掌心,帶來一陣細微的疼,這疼讓他稍微清醒——剛才在地牢裏聽到的,真的是娘的聲音。不是幻聽,不是妖工坊那些人用幻術偽造的誘餌,是娘獨有的、帶著點鼻音的語調,是小時候他發燒時,娘坐在床邊哼童謠的調子。
    三年了。他被趕出妖工坊那天,娘拄著拐杖追了他半條街,喊他的名字喊到嗓子沙啞,他卻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密林。他怕看見娘眼裏的失望,更怕自己繃不住那點可憐的自尊——他沒能給娘換合金腿骨,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竊賊。
    “到了。”老城主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門上刻著纏枝蓮紋樣,花瓣的紋路裏還留著未擦淨的金粉。他抬手敲了敲,門內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慌忙放下手裏的東西。
    靈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的槐樹葉被攥得變了形。
    門“吱呀”一聲開了,逆光裏站著個瘦小的身影。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用根舊木簪挽著,身上的布衫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右腿不自然地往外撇著,顯然是舊傷未愈。可那雙眼睛,在看見靈寶的瞬間,突然亮了起來,像兩盞被風吹了一夜卻沒滅的油燈。
    “寶兒……”娘的聲音抖得厲害,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她的指尖纏著布條,指關節腫得老高,那是常年做針線活落下的毛病。
    靈寶喉嚨裏像堵了團棉花,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後隻擠出三個字“娘……你怎麽……”
    “我來接你回家。”娘往前走了兩步,右腿在地上拖出輕微的聲響,每一步都帶著不易察覺的疼,“前天聽鎮上的貨郎說,機關城抓了個叫靈寶的年輕人,我就猜是你。連夜借了輛板車,趕了兩天路……”
    她從布包裏掏出個油紙包,一層層打開,裏麵是幾塊幹硬的紅薯幹,邊緣已經發了潮。“知道你愛吃這個,出門時從灶膛裏摸的,還熱乎著呢……”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麽,又把紅薯幹往回裹了裹,“是不是涼了?我再去給你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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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靈寶猛地跪了下去,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砸在娘的布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我錯了……我不該偷東西,不該讓你操心,不該……”
    娘趕緊彎腰去扶他,右腿卻沒站穩,踉蹌著差點摔倒。靈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這才發現娘的右腿比記憶中更細了,褲管空蕩蕩的,像是裏麵隻裹著層皮。他想起三年前那根劣質的鐵製假肢,想起娘每次走路時疼得冒汗的樣子,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
    “傻孩子,起來說。”娘的手撫過他的頭發,指腹帶著粗糲的繭子,卻溫柔得像春風,“娘知道你是為了我。那天你偷偷把攢的星幣塞給我枕頭下,娘就知道了……你想讓娘能好好走路,娘都明白。”
    老城主站在一旁,默默轉身往灶房走。金屬手掌擦過門框上的雕花紋路,想起自己年輕時,爹也是這樣,明明生著氣,卻還是在他犯錯後,默默端來一碗熱湯。有些愛,從來都藏在最笨拙的沉默裏。
    灶房裏很快飄出紅薯粥的香氣。老城主把陶罐放在炭火上,看著米粒在沸水裏翻滾,想起巡邏機器人說的——靈寶的娘昨晚就守在城門外,裹著件破舊的棉襖,手裏緊緊攥著張泛黃的藥方,那是三年前給她治腿傷的單子。
    “加點糖吧。”老城主往粥裏撒了把星塵糖,糖粒在熱粥裏慢慢融化,泛起細碎的光。他想起阿禾說過,甜的東西能讓人心裏好受點。
    前廳裏,靈寶正給娘捶腿。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碎了什麽珍寶,娘則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裏的事“院門口的老槐樹開花了,比往年都香,我摘了些曬成幹,等回去給你做槐花餅……”“隔壁的王嬸給你織了件新毛衣,藏在你衣櫃最下麵……”“你爹的牌位我擦得幹幹淨淨,他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肯定高興……”
    靈寶聽著,眼淚掉得更凶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為了娘才鋌而走險,卻忘了娘要的從來不是什麽合金腿骨,隻是他能平平安安地坐在桌邊,聽她講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粥來了。”老城主端著兩碗紅薯粥走進來,粗瓷碗上還留著燒製時的指印,帶著點手作的溫度。他把加了糖的那碗放在靈寶娘麵前,“趁熱喝,暖暖身子。”
    娘說了聲“謝謝”,端起碗卻沒喝,先舀了一勺遞到靈寶嘴邊“你也喝點,看你瘦的。”
    靈寶張嘴接住,甜絲絲的暖意從舌尖流到胃裏,又從胃裏爬到心上,把那些積攢了三年的委屈和悔恨,一點點泡得發軟。他想起小時候,家裏窮,隻有過年才能喝上帶糖的紅薯粥,娘總是把自己碗裏的糖粒撥給他,說自己不愛吃甜的。
    “老城主,”靈寶放下碗,突然站起身,對著老城主深深鞠了一躬,“幻形核我藏在西城外的枯井裏,我帶你們去取。還有妖工坊的秘密賬本,我也偷出來了,能證明我沒害過人……”
    老城主擺了擺手,金屬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紅薯粥“先吃飯。賬要算,話要說,但飯不能涼了。”他看向窗外,陽光已經爬過了屋簷,草坡上的笑聲隱約傳來,那隻重新起飛的風箏,此刻正飛得高高的,線軸在孩子們手裏轉得歡快。
    靈寶娘突然抹了把眼淚,笑著說“我家寶兒,從小就實誠。”
    靈寶看著娘眼角的笑紋,突然明白,所謂的救贖,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懺悔,而是像這樣,坐在陽光下,喝一碗帶糖的紅薯粥,聽娘說說話,把藏在心裏的硬疙瘩,一點點泡軟、化開。
    午後的陽光越來越暖,透過雕花木窗,在地上拚出完整的纏枝蓮紋樣。靈寶幫娘換上老城主找的新拐杖,那拐杖是用櫻花木做的,握柄處打磨得光滑溫潤。娘試著走了兩步,雖然還是有些跛,卻比之前穩當多了。
    “走吧,回家。”娘拉著靈寶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衫傳過來,像小時候牽著他去趕集那樣。
    靈寶點點頭,回頭看了眼老城主,老城主正站在門口,手裏拿著那片槐樹葉,朝他揮了揮手。
    “謝謝城主。”靈寶的聲音裏帶著哽咽。
    “路在自己腳下。”老城主的聲音在陽光裏顯得格外溫和,“好好走。”
    母子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口,娘的笑聲偶爾飄回來,混著拐杖敲擊地麵的“篤篤”聲,像支簡單的歌謠。靈寶的皮褂下擺不再掃著地麵,腳步輕快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老城主站在門口,看著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直到它們被陽光吞沒。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槐樹葉,葉麵上的紋路清晰可見,像條彎彎曲曲的路。
    灶房裏的陶罐還溫著,剩下的紅薯粥冒著熱氣,星塵糖的甜味混著槐花香,在空氣裏慢慢散開。遠處的共生之塔亮著柔和的光,鎮魂塔的輪廓在陽光下安靜矗立,連接兩座塔的雞冠花田,此刻正有風吹過,花瓣輕輕搖曳,像無數隻手,在為遠去的人祝福。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緩緩蓋住機關城的屋頂。小型機器人領著靈寶母子穿過回廊時,壁燈的光暈在地麵投下細長的影子,其中兩道影子的下半截總顯得有些僵硬——那是靈寶娘的左腿和靈寶的右腿,褲管裏藏著的,是鏽跡斑斑的舊合金假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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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兒了。”小型機器人停在一扇木門前,光學鏡頭掃過門牌上的“鬆間”二字,“裏麵有熱水,床是新鋪的棉絮,有需要隨時叫我。”
    靈寶娘扶著門框往裏走,假肢觸地時發出“哢嗒”輕響,她回頭對機器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感激“麻煩你了,孩子。”
    機器人的鏡頭微微閃爍,目送他們進屋後,轉身就往機器虎的窩跑。夜風卷起廊下的槐樹葉,貼在它的螺旋槳上,像片著急傳遞消息的信使。
    “虎子哥!”小型機器人衝進後院,正撞見機器虎趴在石碾子上舔爪子,月光在它的金屬鬃毛上流淌,“你猜我看見啥了?靈寶和他娘……腿都是機器的!”
    機器虎抬起頭,琥珀色鏡頭裏閃過一絲驚訝,尾巴尖在石碾子上輕輕敲著“舊傷?”
    “像是!”機器人飛到它麵前,機械臂比劃著,“他娘的假肢關節都鏽住了,走路時膝蓋都彎不了;靈寶的更糟,腳踝那裏磨出了血,布衫都滲紅了……”
    機器虎猛地站起身,四蹄踏得青石板“咚咚”響“他們白天咋不說?”
    “許是不好意思吧。”機器人的聲音低了下去,“靈寶娘總說‘不礙事’,可我看見她偷偷揉膝蓋呢。”
    石碾子旁的蒲公英被夜風拂得搖晃,機器虎盯著遠處“鬆間”屋的窗戶,那裏透出暖黃的燈光,隱約能看見靈寶正蹲在地上,給娘的假肢上潤滑油,動作笨拙卻仔細。
    “既然是城主留下的人,就是自家人。”機器虎的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呼嚕聲,金屬爪子在地上劃出淺痕,“自家人有難處,哪能不管?”
    小型機器人的鏡頭亮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幫!我查過機關城的材料庫,有新煉的輕質合金,還有共生泉的泉水能除鏽……就是……”它的螺旋槳慢了半拍,“城主說過,非緊急情況不能動材料庫的東西,咱們要是偷偷去……”
    “那就不讓他知道。”機器虎用頭蹭了蹭機器人的天線,琥珀色鏡頭裏閃著篤定,“等把他們的腿修好了,再請罪也不遲。”
    夜風突然變得輕快,卷著後院的桂花香往材料庫跑。小型機器人跟在機器虎身後,光學鏡頭裏映著對方寬闊的背影——這隻平時總愛偷懶曬太陽的機械虎,此刻的步伐竟透著股讓人安心的穩重。
    材料庫的門鎖是老式的銅製插銷,機器虎用爪子輕輕一挑就開了。月光從天窗漏下來,照亮架子上碼得整整齊齊的材料泛著銀光的輕質合金、纏著紅綢的能量導線、裝在水晶瓶裏的共生泉水,瓶身上還貼著標簽——“僅用於核心維護”。
    “這個!”小型機器人飛到最高層,用機械臂勾下一卷彈性合金片,“老城主說過,這個能模仿肌肉的韌性,做關節最好!”
    機器虎則叼起那瓶共生泉水,瓶身的涼意透過金屬嘴傳來,它低頭聞了聞,泉水裏混著淡淡的草木香“這個能讓鏽跡變軟?”
    “嗯!上次康工修老風車時用過,鏽螺絲泡一泡就擰開了!”機器人又抱來一盒納米潤滑劑,“還有這個,塗在軸上比黃油還滑,保證他們走路不卡殼。”
    兩人正往麻袋裏裝東西,突然聽見院牆外傳來腳步聲,機器虎立刻把麻袋往貨架後推,用身子擋住,機器人生怕被發現,趕緊鑽進空木箱。
    月光裏走來的是阿禾,他手裏端著個托盤,上麵放著兩碗冒著熱氣的蓮子羹,顯然是給靈寶母子送宵夜的。他經過材料庫時停了停,望著半開的門皺了皺眉,卻沒進去,隻是轉身往“鬆間”屋走,腳步輕得像片落葉。
    等腳步聲遠了,機器虎才叼起麻袋往外走,小型機器人從箱子裏鑽出來,螺旋槳轉得飛快“好險!差點被發現!”
    “別咋咋呼呼的。”機器虎壓低聲音,往“鬆間”屋的後窗繞,“咱們悄悄把東西放窗台上,留張字條,就說是‘機關城的小心意’。”
    後窗的縫隙裏,傳來靈寶娘低低的歎息“寶兒,明天咱就走吧,別給城主添麻煩了……這腿反正也這樣了,回家拾掇拾掇菜地也能過。”
    “娘,再等等。”靈寶的聲音帶著點固執,“我明天去問問有沒有零活,掙點星幣給你換個新關節……”
    機器虎和小型機器人對視一眼,默默把麻袋放在窗台上。機器人用熒光筆在紙條上寫字,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混著屋裏的對話,像首藏在夜色裏的童謠。
    “放好了?”機器虎往後退了兩步,琥珀色鏡頭望著那扇窗戶,燈光在玻璃上投出母子倆依偎的剪影。
    “嗯!”機器人的鏡頭閃著光,“寫了‘材料庫借的,不用還’,還畫了個笑臉!”
    夜風再次卷起槐樹葉,這次卻像是在替他們保密,輕輕蓋住窗台上的麻袋。機器虎往回走時,看見“鬆間”屋的燈光晃動了一下,接著,後窗被悄悄推開一條縫,一隻布滿老繭的手伸出來,輕輕握住了那個麻袋的帶子。
    “虎子哥,”小型機器人飛在它身邊,突然開口,“你說……他們會知道是咱們嗎?”
    機器虎抬頭望了望月亮,月光在它的鬃毛上鍍了層銀“知道不知道有啥關係?”它四蹄踏過石板路,留下一串輕快的聲響,“重要的是,他們能睡個踏實覺,明天起來,腿能舒服點。”
    遠處的共生之塔還亮著微光,塔尖的光束像根溫柔的手指,輕輕點在機關城的屋頂上。小型機器人看著機器虎的背影,突然覺得,所謂的家人,從來不是要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願意在夜裏踮著腳走路,願意把最好的東西悄悄放在窗台上,願意讓那點藏在細節裏的暖,比月光更先抵達對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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