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麥陣的光第一次鋪滿燕回星平原時，春丫正站在中心的鐵皮罐旁。礦燈的光束穿過通天穗的金芒，在地上投下無數交錯的光絲，像給大地織了件鏤空的銀衣。她彎腰摸了摸腳下的泥土，能清晰感受到來自地底的震動——不是機械的轟鳴，是所有麥株根係交織時產生的共鳴，像無數心髒在同頻跳動。
    “解碼器顯示，所有麥種的基因鏈都在同步震動。”星芽舉著儀器跑過來，屏幕上的三維模型裏，代表各星球麥種的光點正在緩慢旋轉，最終凝成個發光的球體，“就像……全星係的念想在抱團。”
    遠處傳來驚歎聲。來自鏽星的麥娘正指著“鏽星格子”裏的熒光麥，那些藍瑩瑩的麥穗突然齊齊轉向中心，穗尖的光在地上畫出道銀線，與通天穗的金線在鐵皮罐旁交匯，組成個小小的同心紋。“是春燕萍的印記！”麥娘的聲音帶著顫音，她認得這個紋路——當年在礦洞石壁上，春燕萍畫過無數次。
    春丫突然想起奶奶日記裏的話“麥比人聰明，它們知道哪條根該往哪長，哪束光能連成線。”此刻看著麥陣裏流動的光，她信了。星圖麥陣穩定發光的第三個月，“守麥人聯盟”在燕回星成立。來自三十七個星球的代表坐在麥垛搭成的長桌旁，每個人手裏都捧著片來自家鄉的麥葉。
    “我們火星的抗輻射麥，能在岩漿岩上紮根。”礦工代表黑鐵塔似的漢子，說起麥時聲音卻放得很輕，“但它認生，得帶著家鄉的礦渣種才肯長——就像我們礦工，走再遠，鞋裏總得沾點鏽星的土。”
    藍星的漁女把海麥葉泡在水裏，葉片立刻舒展開，露出上麵的浪花紋“這麥能在鹹水裏發芽，卻總朝著燕回星的方向長。我們想在麥陣旁修座燈塔，讓麥能順著光找回家。”
    春丫聽著各地的故事，突然在人群裏看到張熟悉的臉——是綠星拓荒隊的阿月，她懷裏抱著個繈褓，嬰兒的小手正抓著片熒光麥葉。“我女兒叫麥星，”阿月笑著說，“生她那天，綠星的麥正好抽穗，麥葉上長了個‘星’字。”
    聯盟章程最終寫在塊巨大的麥稈布上，第一條就是“守麥人不分星球，凡用心種麥者，皆為家人。”章程末尾，每個人都用麥稈蘸著自己星球的土，按下了手印。就在聯盟成立當天，遠在星係邊緣的暗星發來緊急通訊。暗星的觀測站站長聲音嘶啞“我們的麥……快死了。”
    影像裏，暗星的麥田一片枯黃，麥稈上布滿黑色的斑點，像是被什麽東西啃噬過。“這裏的土壤含‘噬念菌’，”站長指著土壤樣本，“能分解麥株裏的情感能量，麥越記掛著事，死得越快。”
    星芽的實驗室裏，眾人圍著暗星的麥種發愁。解碼器對著瀕死的麥葉，隻能譯出斷斷續續的字“記……不住了……”
    春丫突然抓起奶奶的鐵皮罐“我知道該怎麽辦。”她把罐裏的麥種倒出來，這些混合了鏽星與燕回星土的種子，竟在噬念菌樣本旁發出微光。“奶奶說過，最牢的念想，是‘忘了自己，記著別人’。”
    守麥人聯盟選出了十名誌願者，帶著混合麥種登上前往暗星的躍遷艦。春丫是其中之一，她的背包裏裝著片燕回星的麥葉，上麵長著全聯盟的手印。暗星的土地黑得像墨，踩上去能感覺到輕微的腐蝕感。春丫把混合麥種撒下去，用礦燈的光束照著土壤——她發現噬念菌在強光下會退縮，而麥種的熒光正好能形成保護層。
    “得讓麥‘空著心’生長。”春丫對誌願者們說，“別給它講故事，別對著它思念，就讓它安安靜靜紮根。”
    最初的日子很難。誌願者們習慣了對著麥說話，突然沉默讓麥田變得死寂。暗星的風帶著寒意，吹得麥種遲遲不肯發芽。直到第七天，春丫在巡視時發現，有株麥苗從石頭縫裏鑽了出來，它沒有熒光，葉片是樸素的綠色，卻異常挺拔。
    “這是‘無念麥’！”星芽的遠程檢測傳來驚喜，“它把所有能量都用在紮根上，噬念菌分解不了這種‘空’！”
    無念麥的生長速度驚人。它們沒有記憶紋路，沒有熒光，卻能在暗星的土地上瘋長，根須在土下織成密網，竟慢慢抑製了噬念菌的擴散。誌願者們不再對著麥說話，而是默默給它們澆水、鬆土，用行動代替語言。
    三個月後，暗星的麥田綠成了片。春丫站在田埂上，看著無念麥在風中搖晃，突然明白有些傳承不需要說出口，就像這麥，不記著誰種了它，隻記著要好好長。當暗星的無念麥成熟時，燕回星的星圖麥陣突然有了異動。所有格子的麥同時轉向星係邊緣，金、藍、青、紫的光匯聚成道光束，直衝暗星的方向。
    解碼器收到了來自暗星的第一句麥語，不是文字，是段旋律——是誌願者們在田埂上哼的燕回星民謠，被無念麥的麥稈記錄下來，順著光帶傳回了家。
    守麥人聯盟的成員們在麥陣旁哭了又笑。鏽星的麥娘抱著麥星，教她認暗星格子裏新亮起的綠光；藍星的漁女敲響了新造的燈塔鍾，鍾聲混著麥浪聲傳向遠方；火星的礦工們點燃了礦燈，燈柱與麥陣的光交織成網。
    春丫站在中心的鐵皮罐旁，看著光帶裏流動的麥語。她知道，奶奶當年種的不隻是麥，是條能讓念想穿越星係的路。而現在，這條路越來越寬，寬到能裝下所有星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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