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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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南的雪下得急。陳五裹緊皮裘,望著馬隊在雪幕裏踩出的深痕 —— 三十騎甜衛護著兩輛暖車,暖車裏坐著拓跋清和鐵莫爾媳婦,車簾被風掀開一角,露出甜南攥著草駱駝的小手。
    “大人,前麵有火把!” 李昭勒住馬,刀疤在雪光裏泛青。
    陳五眯起眼。遠處的雪霧中跳動著幾點猩紅,像被風吹散的火星。他踢了踢沙雲的肚子,沙雲打了個響鼻,踩著積雪小跑過去。
    “停步!”
    一聲斷喝刺破風雪。二十幾個騎兵從雪霧裏鑽出來,鎧甲上的玄鳥紋在火把下若隱若現 —— 是太武帝的羽林軍。
    陳五翻身下馬,抱拳行禮:“甜市互市使陳五,見過各位軍爺。”
    為首的校尉跳下馬,甲葉相撞的脆響混著雪粒:“陳大人?末將是陛下派來營救拓跋公主的!可算找著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雪,“陛下親征柔然,上月初八渡栗水,兵分兩路 —— 西路由長孫道生過黑山,東路由安原渡大娥山,兩路夾擊,把柔然可汗的金帳圍了個嚴實!”
    陳五的手在皮裘下攥緊。他想起三天前王二牛帶回的戰報隻說 “大勝”,此刻聽校尉詳述,才知這場仗打得有多狠:“俘虜了多少?”
    “三萬!” 校尉的聲音裏帶著股子興奮,“可汗的左賢王被砍了腦袋,右賢王帶著殘兵往北逃,可汗自己騎了匹千裏馬,跑的時候連金印都丟在營裏!”
    陳五望著遠處的雪野。上輩子他做跨境電商時,看過太多 “戰略成功” 的報表,此刻卻覺得 “三萬俘虜” 四個字重得壓人。他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在袖底微微發燙 —— 這燈是胡漢互市的火種,可太武帝的刀,割開的是柔然人的血肉。
    “陛下的戰術... 是誰出的主意?” 他問。
    校尉撓了撓後頸:“末將聽殿中省的公公說,是個姓高的先生。那先生上了道《平柔十策》,說‘和親麻痹,屯田養兵,分路急襲’,陛下看了拍案叫絕!”
    陳五的喉嚨發緊。他想起拓跋清在鳳輦裏發抖的樣子,想起她被護送隊圍堵時甩出的銀瓶 —— 原來 “和親” 是太武帝的棋子,是那姓高的先生筆下的 “麻痹計”。
    “陳大人?” 校尉見他不說話,“公主可安好?陛下說了,若救回公主,要封您為關內侯!”
    “公主安好。” 陳五抬頭,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勞煩軍爺給陛下帶句話:互市的甜,比刀更長遠。”
    校尉愣了愣,點頭應下。陳五翻身上馬,沙雲的馬蹄在雪地上踩出深印。他回頭望了眼羽林軍的火把,那些火星正慢慢融進雪幕,像被風吹滅的燈。
    “大人,” 李昭打馬過來,“那姓高的先生... 會不會是崔浩的門生?”
    “管他是誰。” 陳五的聲音冷得像冰,“隻要胡漢能過甜日子,刀的事... 罷了。”
    隊伍繼續南行。沿途的雪地上散落著斷矛、破旗,偶爾能看見凍僵的戰馬,肚子上的傷口結著黑血。甜南從暖車裏探出頭,指著路邊的斷戟問:“阿爹,那是什麽?”
    陳五把她抱進懷裏,用皮裘裹緊:“是大人打架的家夥,現在不用了。”
    甜南摸了摸他的臉:“阿爹的臉冰得像奶渣。”
    陳五笑了,把臉貼在她發頂:“阿爹的心裏熱乎。”
    三日後,隊伍到了甜市。陳五遠遠望見界碑上的 “胡漢共市” 四個字,金粉被雪水衝得斑駁,卻仍在陽光下泛著暖光。他剛要打馬進城,李昭突然拽住他的韁繩:“大人,看!”
    陳五抬頭。甜市外的草坡上擠滿了人 —— 穿羊皮襖的柔然牧民,裹粗布衫的大魏流民,還有抱著羊羔的孩子,全都縮在破氈帳裏,像群被雪壓垮的草。
    “他們... 是逃難的。” 鐵莫爾騎馬過來,聲音發顫,“某阿舅的兒子也在裏頭!他說可汗北逃後,阿古達的殘部到處抓人當苦役,他們跑了七天七夜,就為來甜市討口飯吃。”
    陳五跳下馬。一個老婦人抱著孫子跪在他腳邊,孫子的小臉凍得發紫,嘴唇幹裂得滲血。“大人,” 老婦人哭著說,“甜市的茶甜,餅甜,求您讓我們在這兒活... 活口甜日子。”
    陳五蹲下來,把懷裏的奶渣塞進孩子手裏。奶渣剛碰到孩子的嘴,就被搶著塞進了老婦人嘴裏 —— 她餓得連嚼的力氣都沒了。
    “李昭,” 他站起來,“把甜市的糧倉開了。先給每人發兩斤糜子,五斤鹽。”
    李昭皺眉:“大人,糧倉的糧是留著過冬的!這一下發出去,甜市的牧民怎麽辦?”
    “甜市的牧民,會把糧分出來。” 陳五望著草坡上的人群,“巴圖阿爺的奶渣能分,鐵莫爾媳婦的花布能賣,王二牛的親軍能幫著搭帳篷 —— 甜市的甜,是胡漢一起熬的糖,少了誰都不甜。”
    李昭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他打馬跑向糧倉,馬蹄濺起的雪粒打在陳五臉上,像滴沒掉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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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市的牧民們聽說了,陸陸續續提著糧袋、抱著被褥出來。巴圖阿爺扛著半袋青稞,鐵莫爾媳婦抱著新縫的棉被,連甜南都從暖車裏摸出自己的糖駱駝,塞進一個小丫頭手裏。
    “阿姊,這駱駝甜。” 她奶聲奶氣地說。
    小丫頭咬了口糖駱駝,眼睛亮了:“真甜!”
    陳五望著這一幕,甜燈在袖底輕輕顫動。他想起太武帝的刀,想起姓高的先生的 “十策”,此刻卻覺得,這些捧著糧袋、棉被的百姓,才是最狠的 “智囊”—— 他們用甜,化了刀。
    “大人,” 鐵勒跑過來,“有個穿錦袍的官差找您,說是從洛陽來的。”
    陳五跟著鐵勒回到木樓。官差捧著個朱漆盒子,見了他便跪下行禮:“陳大人,這是陛下的封賞 —— 關內侯的印,還有五千匹絹。”
    陳五接過印盒,沉甸甸的。他打開盒子,金印上的 “關內侯” 三個字在燭光裏閃著冷光。
    “官差大人,” 他說,“勞煩回稟陛下:臣不要絹,不要侯位,隻要... 隻要胡漢的甜,能漫過所有的刀。”
    官差愣了愣,點頭應下。陳五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裏,轉身走出木樓。
    雪停了。月亮從雲裏鑽出來,照得甜市的燈火亮堂堂的。草坡上的難民們生起了篝火,烤著甜市的餅,唱著柔然的歌。甜南和小丫頭手拉手轉圈,糖駱駝在她們手裏傳來傳去,沾了雪,卻更甜了。
    “阿爹,” 甜南跑過來,“小娥說,明天要教難民阿姊們編草駱駝。”
    陳五蹲下來,把兩個孩子都摟在懷裏:“好,阿爹明天陪你們去。”
    他望著遠處的界碑,金粉的 “市” 字在月光下閃得耀眼。他知道,朝廷裏的反對派很快會來 —— 說他 “私養敵民”,說他 “浪費國糧”。但甜市的甜,是胡漢的血、汗、淚熬出來的,誰要砍這甜,他便用甜燈裏的金砂,和他們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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