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血濺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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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的馬在山門前打了個響鼻,前蹄刨起的碎石子撞在 “慈雲寺” 的漢白玉門匾上,發出清脆的回響。晨霧還沒散透,寺牆的朱漆在霧裏泛著青灰,像塊浸了水的舊血布。他仰頭望著門匾下懸著的鎏金銅鍾 —— 鍾身鑄滿經文,可鍾槌上沾著的不是香灰,是暗褐色的血漬。
“大人,這鍾...” 老張的聲音卡在喉嚨裏。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玄鳥魚符,符麵的溫度比往常低了幾分。他翻身下馬,右膝的舊傷被山風一激,疼得他踉蹌半步。老張慌忙來扶,被他擺手推開。他盯著山門兩側的石獅子 —— 獅子嘴裏含著的繡球裂成兩半,露出裏麵塞著的破布,布上歪歪扭扭寫著 “陳五必死”。
“來得好。” 陳五扯下破布,團成一團塞進袖中。他踢開虛掩的山門,黴味混著檀香撲麵而來。大雄寶殿的供桌上擺著三牲,豬頭的眼睛被挖去,眼眶裏塞著兩支淬毒的短箭。殿後傳來木魚聲,“篤、篤、篤”,慢得像垂死者的心跳。
“陳大人,稀客。” 主持圓覺從佛龕後轉出來,穿著金絲繡的千佛袈裟,腕上的翡翠念珠在陰影裏泛著幽光。他的左手纏著白布,指縫裏滲著血,“貧僧正為前日圓寂的知客僧做法事,他... 是被山匪殺的。” 陳五盯著他滲血的指節 —— 那不是傷,是新燙的戒疤,戒疤周圍的皮膚腫得發亮。
“山匪?” 陳五冷笑,“山匪會帶著刻著‘金剛門’的匕首?” 他抽出環首刀,刀刃在香案上劃出半寸深的痕跡,“把田契拿出來,我要查。” 圓覺的嘴角抽搐兩下,突然合十念誦:“阿彌陀佛,寺裏的田契供在藏經閣,需得三位首座同開。” 他指了指殿外,“首座們在禪房參禪,大人稍等。”
陳五剛要說話,後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他衝過去時,看見三個穿灰布僧袍的 “首座” 正往窗外跳,每人腰間都別著帶鞘的短刀。“想跑?” 陳五甩出刀鞘,砸中最左邊那人的腳踝。那人慘叫著摔倒,短刀 “當啷” 落地 —— 刀鞘上刻著 “金剛門” 的虎頭紋,和福善寺火工頭陀的一模一樣。
“陳五!你敢傷我金剛門的人?” 窗外傳來暴喝。陳五抬頭,看見二十多個青布短打漢子從房頂上跳下來,每人手裏都提著帶血的樸刀。為首的是個絡腮胡,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福善寺火工頭陀的師兄 —— 他在福善寺外見過這人的畫像。
“原來你們早備好了刀。” 陳五把環首刀換到左手,舊傷的右腿虛點地麵,“老張,帶書吏退到佛龕後!” 老張拽著小李往佛龕跑,小李的算盤掉在地上,珠子滾得滿地都是。絡腮胡揮了揮樸刀:“弟兄們,砍了這狗官,每人賞十兩銀子!”
第一刀劈下來時,陳五聞到了鐵鏽味 —— 樸刀的刀刃沒淬毒,但沾著人血。他側身閃過,刀鋒擦著右肩劃過,割破了官服。絡腮胡的第二刀直刺心口,陳五用刀背架住,手腕震得發麻。他瞥見左邊有人舉刀偷襲,抬腿踹中對方的膝蓋,那人慘叫著撞翻供桌,豬頭滾到圓覺腳邊。
“主持,這就是你說的‘方外之地’?” 陳五踢飛偷襲者的刀,刀刃紮進圓覺腳邊的青磚裏,“金剛門的人在寺裏殺人,你當貧僧?” 圓覺退到佛龕後,袈裟被香灰染成灰色:“貧僧... 貧僧不知情啊!” 絡腮胡趁機撲上來,樸刀劃向陳五的脖頸。陳五旋身避開,刀鋒割下他一縷頭發,落在地上像根黑血。
戰鬥持續了半柱香時間。陳五的官服被劃得破破爛爛,右肩的傷口往外滲血,舊傷的膝蓋腫得像發麵饅頭。他數著倒下的敵人 —— 十二個,剩下的八個縮在牆角,樸刀掉在地上直發抖。絡腮胡躺在血泊裏,胸口插著陳五的環首刀,刀尖從後背穿出,釘在牆上的《金剛經》抄本上。
“說,誰派你們來的?” 陳五踩著絡腮胡的手腕,骨頭碎裂的聲音讓牆角的漢子們發出幹嘔。絡腮胡吐了口血沫:“崔... 崔尚書的門生... 給了五百兩...” 話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渙散,嘴角滲出黑血 —— 他服了毒。
陳五扯下絡腮胡的衣襟,裏麵掉出塊玉牌,刻著 “崔府” 二字。他攥著玉牌的手直抖,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圓覺突然跪下來,抱著他的腿哭嚎:“大人饒命!貧僧是被脅迫的!田契... 田契在藏經閣的暗格裏!” 陳五甩開他的手,血滴在圓覺的袈裟上,綻開一朵朵紅梅。
藏經閣的暗格裏,田契堆得像座小山。陳五翻到最底下的一疊時,手突然頓住 —— 其中一張契據上蓋著太武帝的禦璽,日期是 “神麚三年”,正是他隨太武帝南征的那一年。契據上寫著 “慈雲寺永業田五百頃,歲輸官賦十石”,而實際佃戶交的租子,是每年三千石。
“好個‘永業田’!” 陳五把契據拍在圓覺臉上,“禦璽是真的,可這田畝數是假的!你們偷改了先皇的詔書!” 圓覺的臉白得像張紙,佛珠 “啪” 地斷成兩截:“大人,這是崔大人的門生... 不,是淮南道台的主意!” 陳五沒理他,把所有田契塞進懷裏。他知道,這些契據就是刀,能捅穿那些蛀蟲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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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在三天後傳開的。陳五帶著田契回縣城時,路上遇到了逃荒的百姓。他們背著破包袱,懷裏抱著餓得直哭的孩子,見了他就跪下來磕頭:“陳大人,普濟寺燒了我們的地契!”“慈航庵的武僧打了我家男人!”“青禾村的米倉被砸了,米全撒在泥裏!”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慈雲寺裏的血,想起絡腮胡臨死前的話,想起崔府的玉牌。回到縣衙時,案上堆著二十多封彈劾奏疏,最上麵的一封是司徒長孫翰的筆跡:“陳五擅殺僧眾,驚擾佛地,有失國體!” 另一封是崔浩的門生寫的:“鎮南將軍縱兵行凶,江南百姓人人自危!”
“大人,” 老張遞來一杯茶,手在發抖,“太武帝的詔書到了。” 陳五接過詔書,黃絹上的字跡力透紙背:“陳五查田有功,然需謹慎行事,勿生事端。” 他把詔書揉成一團,扔進炭盆。火苗舔著黃絹,“勿生事端” 四個字先著了,蜷成黑色的灰。
深夜,陳五坐在縣衙的後院裏。月亮被烏雲遮住,隻有牆角的夜來香散發著苦香。他摸出女兒的畫像,阿鶯的豁耳在月光下泛著柔潤的光。“阿爹對不起你,” 他低聲說,“阿爹可能要變成壞人了。”
第二天清晨,陳五帶著老張和小李去了青禾村。村頭的老柳樹下,婦人抱著嬰孩等他,嬰孩的小手裏攥著塊米餅 —— 是他上次留下的米熬的粥做的。“大人,” 婦人指著村東頭,“普濟寺的武僧又來了,說要燒我們的房子。”
陳五摸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鞘的木刺紮進掌心,疼得他清醒些。他望著遠處的普濟寺,紅牆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老張,” 他說,“去把縣尉的兵調來。小李,把田契抄三份,一份送平城,一份送淮南道台,一份貼在村頭的告示欄。”
“大人,這是要...” 老張的聲音發顫。陳五笑了笑,笑容比刀還冷:“他們不是要反抗麽?我就讓他們看看,什麽叫真正的反抗。” 他拍了拍刀鞘,“刀能殺人,也能救人。我陳五的刀,專砍蛀蟲的腦袋。”
消息像長了翅膀,從青禾村飛到平城,從平城飛到江南的每個角落。陳五不知道,此刻太武帝正在宣政殿拍案:“陳五這混小子!” 崔浩站在一旁,摸著胡須冷笑:“陛下,江南的寺僧和貴族本就不穩,陳五這麽一鬧,怕是要出大亂子。” 太武帝盯著案上的田契,上麵的血漬還沒幹:“亂子?朕等的就是亂子。陳五砍的不是僧人的腦袋,是朕眼裏的沙子!”
陳五當然不知道這些。他正站在青禾村的告示欄前,看著自己的名字和 “均田令” 被墨筆寫得老大。婦人抱著嬰孩站在他身邊,嬰孩的米餅掉在地上,沾了泥,可她笑得比陽光還亮。
“大人,” 婦人說,“他們說你是屠夫。”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刀,刀上的血已經擦幹淨了,可刀鞘上的木刺還在。“我是屠夫,” 他說,“專殺吃人的狼。”
風從南邊吹來,帶著稻花的香氣。陳五望著遠處的青山,想起淮南戰場上的青山 —— 那時山上埋著他的兄弟,現在山上長著百姓的希望。他握緊刀,刀鞘的木刺紮得更深了。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血會流得更多,可他不在乎。因為他是陳五,是鎮南將軍,是百姓眼裏的刀,是蛀蟲心裏的刺。
“走,” 他對老張說,“去下一個寺。” 老張點頭,把刀擦得鋥亮。小李抱著田契,臉上帶著笑。婦人抱著嬰孩,跟著他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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