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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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掀開車簾時,晨霧正從青石板縫裏往上鑽,沾在他官服的金線繡雲上,像撒了把碎銀。車外,老張牽著青驄馬走在最前,刀鞘上的紅綢被夜露浸得發暗;小李抱著田冊縮在車角,算盤珠子在懷裏硌出個印子 —— 那是三天前有百姓塞給他的,說 “算清田畝,救我家娃”。
    “大人,前麵就是破廟了。” 老張回頭喊,聲音裹著霧氣發悶。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玄鳥魚符,符麵的溫度比往常低,像塊冰貼在皮膚上。這是第七天了,從大雲寺開倉後,他的茶盞裏總漂著死蟑螂,馬廄的草料被撒了巴豆,連青禾村王二嬸的米缸都被砸了,碎陶片上用血寫著 “陳五斷子絕孫”。
    “慢著。” 陳五突然抬手。車轅下的泥地上有串新鮮的馬蹄印,深得能埋進半隻鞋 —— 是三匹快馬,從西邊的竹林裏繞過來的。他踢開車門跳下去,右膝舊傷被晨露激得生疼,像有根燒紅的鐵釘釘進骨頭。“老張,護著百姓!小李,把田冊藏到車底!”
    話音未落,竹林裏傳來梆子響。陳五抬頭,看見二十多個青布短打漢子從竹梢上跳下來,每人手裏都提著帶血的樸刀。為首的是個獨眼龍,左眼眶裏塞著顆玻璃珠,在霧裏泛著幽藍的光 —— 這是金剛門的三當家,他在慈雲寺的血案卷宗裏見過畫像。
    “陳大人,崔尚書的門生說,你的命值五千兩。” 獨眼龍舔了舔刀刃,“不過貧僧說了,要先廢你的腿 —— 你不是愛查田麽?沒了腿,爬著查?” 他身後的漢子們哄笑起來,有人甩著帶倒刺的鐵鏈,有人往刀上抹著綠瑩瑩的藥粉。
    陳五抽出環首刀。刀鞘的木刺紮進掌心,疼得他握得更緊。他數著敵人的位置:左邊七個,右邊八個,獨眼龍在中間,後麵還有五個壓陣的 —— 和三天前縣尉密報的 “金剛門糾集三十人” 分毫不差。“老張,帶百姓往東邊跑!” 他吼道,“跑到土地廟就敲鍾!”
    老張的樸刀已經出鞘。他砍翻衝過來的第一個漢子,刀鋒嵌進對方的肩胛骨,血濺在青石板上,像朵開敗的紅梅。小李抱著田冊往車底鑽,被鐵鏈纏住腳踝拖了出來,田冊散了一地,算盤子滾得滿街都是。陳五揮刀砍斷鐵鏈,鐵鏈的倒刺劃開他的手背,血珠濺在田冊上,把 “永業田” 三個字染成了暗紅。
    “殺百姓者,死!” 陳五的聲音像炸雷。他踢開偷襲老張的漢子,刀鋒挑開對方的喉嚨。血噴在他臉上,溫熱的,帶著鐵鏽味。獨眼龍的樸刀從背後劈來,他側身閃過,刀鋒擦著後頸劃過,割下一縷頭發。他反手一刀紮進獨眼龍的大腿,獨眼龍慘叫著摔進泥坑,玻璃珠滾出來,在地上骨碌碌轉。
    戰鬥持續了半柱香時間。陳五的官服被劃得破破爛爛,左小臂的傷口往外滲黑血 —— 是淬了毒的刀。老張的左肩中了一箭,箭杆上的羽毛是金剛門的標誌;小李的右手被鐵鏈砸得變形,卻還攥著半本田冊,指縫裏滲著血。百姓們抄起扁擔、鋤頭,喊著 “殺狼崽子” 衝上來,王二嬸的鋤頭砸在漢子的後頸,趙阿公的扁擔敲碎了樸刀的刀頭。
    “大人,東邊有埋伏!” 老張突然喊。陳五抬頭,看見二十多個穿錦緞的漢子從東邊的巷子裏湧出來,腰間別著象牙柄的短刀,刀鞘上刻著 “崔府” 二字。為首的是個白麵書生,腰間掛著玉牌,正是崔浩最得寵的門生 —— 他在慈雲寺的田契裏見過這玉牌的拓印。
    “陳五,你壞了崔大人的財路。” 白麵書生搖著折扇,“今天,我要你看著這些泥腿子先死。” 他揮了揮扇子,崔府的漢子們抽出短刀,向百姓們逼過去。王二嬸的小孫女縮在她懷裏,手裏攥著塊米餅,米餅上沾著血。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太武帝的密詔,想起黃絹上的歪月亮,想起阿鶯的畫像。他摸了摸懷裏的密詔,摸了摸女兒的畫像,摸了摸腰間的刀。刀上的血已經凝了,像塊黑痂。“老張,護著孩子!” 他吼道,“我來斷後!”
    他衝向崔府的漢子們,環首刀舞得像團黑風。第一刀砍斷白麵書生的折扇,第二刀挑開他的衣襟,第三刀紮進他的左肩。白麵書生慘叫著後退,短刀掉在地上。崔府的漢子們一擁而上,短刀的寒光在霧裏亂閃。陳五的右膝突然一軟,舊傷發作讓他踉蹌半步,左小臂的毒開始蔓延,他的眼前泛起金星。
    “大人!” 老張撲過來,用身體替他擋了一刀。刀紮進老張的胸口,血浸透了他的灰布短打。陳五接住老張往下倒的身體,老張的血濺在他臉上,溫熱的,帶著鐵鏽味。“大人... 去... 土地廟...” 老張的聲音越來越輕,手指指向東邊的竹林,“我... 守著...”
    陳五的眼淚混著血滴在老張臉上。他把老張放平,摸了摸他的眼皮,輕輕合上。然後他轉身,環首刀在手裏轉了個花。崔府的漢子們退了半步,獨眼龍從泥坑裏爬起來,捂著大腿冷笑:“陳五,你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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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笑了,笑得比刀還冷。他摸出懷裏的密詔,摸出女兒的畫像,摸出腰間的刀。刀鞘的木刺紮進掌心,疼得他清醒些。“來啊!” 他吼道,“我陳五的命,是百姓給的!要拿,就踩著我的屍體!”
    戰鬥進入最慘烈的階段。陳五的刀砍卷了刃,他就用刀背砸;左手被毒侵得麻木,他就用牙齒咬。崔府的漢子們的短刀紮進他的右肩,金剛門的樸刀砍斷他的左小指,血滴在青石板上,連成一條蜿蜒的紅線。他數著倒下的敵人 —— 十五個,剩下的二十個縮在牆角,短刀掉在地上直發抖。
    白麵書生突然扔出個瓷瓶。瓷瓶在陳五腳邊碎裂,白色的粉末騰起,是蒙汗藥。陳五的眼前發黑,膝蓋一彎跪在地上。獨眼龍舉著樸刀衝過來,刀鋒對準他的心髒。他想起阿鶯的話:“阿爹,你要給百姓討糧,也要給自己討命。” 他想起太武帝的密詔:“朕給你撐腰。” 他想起老張的血,想起小李的斷手,想起王二嬸的米餅。
    “想殺我?” 他低聲說,“沒那麽容易。”
    他摸出腰間的玄鳥魚符。符麵突然發燙,燙得他掌心發紅。魚符上的玄鳥紋路發出金光,像活了過來。獨眼龍的樸刀刺下來的瞬間,金光閃過,樸刀 “當” 地斷成兩截。陳五借著力氣滾到一邊,抄起半截刀紮進獨眼龍的喉嚨。獨眼龍的玻璃珠掉在地上,滾進了泥坑。
    白麵書生轉身要跑,陳五甩出斷刀。刀紮進他的後頸,他慘叫著摔倒,血濺在青石板上,把 “崔府” 的玉牌染成了紅色。剩下的漢子們哭喊著 “鬼啊”,連滾帶爬地跑了。
    陳五癱在地上,看著霧慢慢散了。陽光照在青石板上,血漬泛著暗紅的光,像朵開不敗的花。老張的屍體還在他身邊,眼睛閉得很安詳;小李縮在車底,手裏攥著半本田冊,臉上帶著笑;王二嬸抱著小孫女,米餅還在孩子手裏,沾著血,卻甜得很。
    “大人... 您沒事吧?” 小李爬過來,聲音發顫。陳五摸了摸他的頭,手在發抖。他想起自己的傷:右肩的刀傷,左小臂的毒,左小指的斷指,右膝的舊傷 —— 每一處都疼得他想暈過去,可他不能。他得活著,得把田查清,得給老張報仇,得讓百姓吃上飯。
    “沒事。” 他說,聲音輕得像片葉子,“去土地廟敲鍾,讓縣尉派兵來收屍。” 小李點頭,爬著往東邊去了。陳五望著天空,藍得像阿鶯的布老虎的耳朵。他摸了摸懷裏的密詔,摸了摸女兒的畫像,摸了摸腰間的魚符。魚符的金光已經褪了,可溫度還在,像團燒不盡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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