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淮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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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的手指剛觸到稻穗,腰間的青銅符突然發燙。
    九月的陽光正曬得人眼皮發沉,他蹲在甜州新墾的田壟邊,指尖還沾著濕潤的泥土。符麵的雲紋像被火烤過,燙得他猛縮手 —— 這是三年前太武帝親賜的虎符,隻有邊關急報才會觸發。
    "大人!" 小李的馬蹄聲碾碎田埂的寂靜,他懷裏抱著染血的軍報,"劉宋的兵過了淮河!壽春失守,鍾離告急!"
    陳五的瞳孔驟縮。他想起上個月在平城,太武帝摸著輿圖說:"淮河是朕的腰帶,斷不得。" 又想起阿月繡的淮水圖,青碧的水紋裏藏著七十二處渡口。他扯下腰間的汗巾擦手,汗巾上還留著小栓子的糖漬 —— 那是今早孩子硬塞給他的,說 "打勝仗要甜的"。
    "周鐵!" 他吼了一嗓子,"點三千輕騎,半個時辰後出發!"
    周鐵從曬穀場跑過來,鎧甲沒係全,護心鏡上還沾著稻殼:"大人,您剛巡完二十七個縣,歇一夜 ——"
    "歇個屁!" 陳五踹了他一腳,"劉宋的刀架在淮水脖子上,等你歇夠,百姓的腦袋都被砍下來當酒壺了!" 他轉向小李,"去義倉搬三十車麥餅,讓百姓用獨輪車推到淝水渡口。告訴王阿公,每車麥餅記他十畝義田!"
    馬蹄聲在甜州城卷起塵煙時,陳五摸出懷裏的糖駱駝 —— 是小栓子塞的,糖霜已經化了,黏在掌心。他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這孩子蹲在牆根啃樹皮;想起上個月他在田埂教孩子認稻穗,說 "等你長大,淮河的水比蜜還甜"。現在淮河的水要染紅了,他得把甜水搶回來。
    淝水渡口的風帶著腥氣。陳五勒住馬,望著對岸 —— 劉宋的戰旗像片紅雲,"劉" 字大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渡口的船工老周跪在地上,膝蓋浸在河水裏:"大人,劉宋的前鋒今早搶了二十條船,說要渡三千人。我藏了五條漁船,可......"
    "可他們有弩車。" 陳五順著老周的手指看過去,對岸的土坡上支著三架床弩,黑黢黢的箭簇有嬰兒手臂粗。他跳下馬,踩在濕滑的鵝卵石上,"周鐵,把馬隊拉成雁行陣,護住渡口兩側。小李,帶五十個弟兄去蘆葦蕩,用漁船裝柴草,澆上桐油 —— 等劉宋的船到河心,點了!"
    "大人,您呢?" 周鐵扯住他的衣袖。
    陳五抽出腰刀,刀鞘上的雲紋被磨得發亮:"我去會會他們的先鋒將。"
    劉宋的船是在未時三刻靠岸的。二十條木船擠在渡口,船舷上掛著帶血的鐵鉤 —— 是用來勾船的。當先一條大船的船頭立著員武將,紅盔紅甲,手裏的長槊挑著麵 "蕭" 字旗。陳五認得這旗子 —— 蕭氏是劉宋北府軍的老將,蕭道成的族弟蕭承之。
    "陳五!" 蕭承之的聲音像破鑼,"你滅佛拆廟的手,拿得動刀麽?"
    陳五沒答話。他摸出懷裏的糖駱駝,扔進嘴裏 —— 甜得發苦。他衝身後招了招手,三十個士兵抬著木櫃跑過來,掀開櫃蓋,碼得整整齊齊的麥餅泛著金光。
    "弟兄們!" 他吼道,"吃餅!吃飽了砍人!"
    士兵們哄笑起來,抓起麥餅往嘴裏塞。陳五望著他們沾著麥屑的嘴角,想起三年前這些人還在啃樹皮。他抽出刀,刀尖點地:"劉宋的狗要搶我們的田,搶我們的糧,搶我們的娃娃!今天誰後退,我砍誰的腿!誰殺了蕭承之,我賞他十畝水田!"
    "殺!"
    喊殺聲震得蘆葦蕩的鳥群撲棱棱亂飛。蕭承之的長槊往前一挑,二十條船上的劉宋兵吼著 "殺魏狗" 衝過來。陳五的刀指在半空,等第一艘船離岸邊還有兩丈 ——"放火箭!"
    五十支火箭劃破天空,蘆葦蕩裏的漁船同時起火。火借風勢,騰起的黑煙裹著火星撲向劉宋的船隊。蕭承之的船最先遭殃,船帆燒得劈啪響,士兵們跳河時被火燎了頭發,在水裏撲騰得像下餃子。
    "弩車!" 蕭承之吼道。
    三架床弩同時發射,粗箭破空的聲音像悶雷。陳五看見最近的一支箭衝著自己飛來,箭頭的倒刺泛著冷光。他往左一滾,箭擦著左肩紮進土裏,震得地麵直顫。周鐵撲過來,用盾牌護住他:"大人,撤!"
    "撤個屁!" 陳五抹了把臉上的泥,"去把麥餅車推到陣前!"
    麥餅車被推到最前排,士兵們躲在車後拉弓。陳五摸出支箭,搭在弦上 —— 這是他在均田後讓人用新竹做的,箭杆筆直,箭頭淬了老周的烏頭汁。他瞄準蕭承之的咽喉,手指一鬆。
    箭尖擦著蕭承之的耳垂飛過,釘在他身後的船帆上。蕭承之摸了摸耳朵,血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淌:"好箭法!" 他突然笑了,"陳五,你以為靠這點麥餅就能贏?我身後還有兩萬北府軍!"
    陳五的後頸泛起涼意。他想起太武帝的密信,說劉宋這次是 "舉國之兵";想起阿月的擔憂,說 "淮河防線三年沒修,處處是窟窿"。他轉身對小李喊:"去告訴百姓,把曬穀場的草垛全搬到渡口!草垛裏塞石頭,堆成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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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垛牆是在申時二刻壘好的。陳五踩著草垛往上看,劉宋的第二波船隊已經離岸 —— 這次是五十條船,船頭架著撞角,船舷站滿了持盾的重甲兵。蕭承之站在中間的樓船上,舉著酒壺灌了口,衝陳五揮了揮:"陳大人,投降還來得及!我主說了,封你個淮南太守,管三郡!"
    "放箭!" 陳五吼道。
    魏軍的箭雨像烏雲壓頂。劉宋的重甲兵舉著藤盾,箭杆撞在盾上叮當作響。陳五看見有箭紮進盾縫,紮穿士兵的手腕,血珠濺在盾牌上,像開了朵小紅花。蕭承之的船離岸邊還有五丈,撞角的鐵尖閃著寒光 —— 那是要把草垛牆撞個窟窿。
    "火油!" 陳五喊。
    二十個士兵抬著陶罐衝上來,把火油潑在草垛牆上。陳五摸出火折子,扔了過去。草垛瞬間騰起大火,火舌舔著劉宋的船帆,烤得士兵們哇哇亂叫。蕭承之的長槊砸在船舷上,砸出個坑:"撤!撤!"
    第一波進攻退了。陳五癱坐在草垛上,後背的汗把官服貼在身上。周鐵遞來水囊,他灌了半口,水是溫的,帶著鐵鏽味。他望著河麵上漂浮的屍體 —— 有劉宋的,也有魏軍的,血把河水染成了暗紅色。
    "大人," 小李蹲在他旁邊,手裏攥著塊染血的麥餅,"王阿公帶著百姓來了,說要幫忙抬傷員。"
    陳五抬頭,看見上百個百姓推著獨輪車跑過來,車上堆著藥草、布帛,還有熱乎的麥餅。王二嬸的小孫女舉著糖人,糖人被火烤化了,黏在她手上:"陳大人,甜!"
    陳五的眼淚掉在麥餅上,把餅泡軟了。他摸了摸孩子的頭,說:"甜的,甜的。"
    劉宋的第三波進攻是在酉時。這次蕭承之換了戰術 —— 用小船載著敢死隊,從上遊的蘆葦蕩繞過來。陳五聽見蘆葦叢裏的動靜時,二十個劉宋兵已經摸到草垛牆下,舉著短刀往上爬。
    "用叉!" 陳五抄起根竹叉,叉尖紮進個劉宋兵的胸口。那士兵瞪著眼睛,血順著叉尖往下滴,把陳五的靴子染成了紅色。周鐵的刀砍在另一個士兵的脖子上,血噴出來,濺在他的護心鏡上,像朵開敗的花。
    戰鬥持續了半柱香。最後一個劉宋兵被叉死時,陳五的虎口裂開了,血順著刀把往下淌。他望著河對岸,蕭承之的樓船正在後撤,"蕭" 字旗被燒得隻剩半幅,像塊破紅布。
    "大人," 周鐵指著遠處,"劉宋的後軍退了!"
    陳五眯起眼。果然,劉宋的戰旗開始往南移動,馬蹄聲、喊殺聲漸漸遠去。他摸出懷裏的糖駱駝,已經被體溫焐化了,黏糊糊的像團血。他把糖抹在嘴上,甜得發苦。
    "收屍。" 他說,"把咱們的兄弟埋在渡口,立塊碑,寫 " 魏民某某之墓 "。劉宋的兵,也埋了 —— 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子。"
    王二嬸的小孫女跑過來,把化了的糖人塞給他:"陳大人,甜。"
    陳五蹲下來,把糖人塞進孩子嘴裏。孩子舔了舔,笑了:"甜!"
    夕陽把淮河染成了金色。陳五站在草垛牆上,望著南岸的劉宋營地 —— 篝火星星點點,像撒了把碎金子。他摸了摸腰間的虎符,符麵的雲紋不再發燙,溫溫的像塊玉。
    "周鐵," 他說,"派人去平城報捷。就說淮河沒斷,甜州的麥餅,比劉宋的刀硬。"
    周鐵點頭,轉身去了。陳五望著河水,想起太武帝的話:"朕要讓大魏的河,流的是蜜,不是血。" 他想起小栓子的糖人,想起王阿公的稻穗,想起百姓推來的獨輪車。他知道,這一仗贏了,但劉宋還會再來,淮河的水還會紅,可他不怕了。
    因為他是陳五,是鎮北將軍,是太武帝的刀,是百姓的盾。就算血濺淮河,他也要把這守土的路,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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