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淮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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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北岸的晨霧還沒散透,他站在土坡上,望著遠處如黑蟻般移動的隊伍 —— 羽林衛的玄甲在霧裏泛著冷光,並州兵的紅纓像跳動的火星。太武帝的援兵到了,五千羽林衛、三萬並州兵,還有二十車從彭城調來的精鐵箭簇,堆在營前像座小山。
"大人!" 周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鎧甲上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羽林衛的張統領說,他們的陌刀隊已經整備完畢;並州兵的李將軍說,他的騎射手能在三百步外射穿船板。"
陳五沒回頭。他望著淮水,水麵浮著碎冰,像撒了把白鹽。七天前他在泗水救下周鐵時,也是這樣的晨霧,現在霧裏多了玄甲和紅纓,卻少了幾分暖意。他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在掌心凝成箭頭狀 —— 這是甜燈第一次指向淮水南岸,可箭頭尾端卻纏著亂麻似的金砂,像團解不開的結。
"去把李將軍和張統領叫過來。" 他說,聲音被風扯得支離破碎。
兩位將軍來得很快。張統領的陌刀扛在肩上,刀身映著晨霧,泛著青灰色;李將軍的騎弓搭在臂彎,弓弦是用二十股牛筋絞成的,油光發亮。
"陳大人," 張統領抱了抱拳,"末將的陌刀隊專破重甲,劉宋的步卒要是敢上岸,末將砍他們像切豆腐。"
李將軍拍了拍腰間的箭囊:"末將的騎射手能在船舷上釘滿箭,讓他們的弩手不敢露頭。"
陳五望著他們發亮的眼睛,想起三天前在濟州城牆上,張猛的士兵用麻繩捆著斷腿,咬著布片修城牆;想起魯郡的趙安,把最後半塊藥餅塞給染病的孩子,自己咳血咳得說不出話。他摸出懷裏的麥餅,掰成兩半,遞給兩位將軍:"吃。"
張統領接過麥餅,咬了一口,麥屑掉在玄甲上:"甜的。"
"甜的。" 陳五說,"可劉宋的船在淮水裏,咱們的刀夠不著,箭射不穿。"
兩位將軍的臉色沉了下來。李將軍走到土坡邊緣,望著南岸:"劉宋的樓船有三層,船舷包著鐵皮,咱們的箭射上去,跟撓癢癢似的。他們的床弩能射五百步,咱們的騎射手還沒靠近,就被打成篩子了。"
張統領用陌刀戳了戳地麵:"他們的艨艟戰船吃水淺,能貼著岸邊跑,咱們的陌刀隊追不上,砍不著。"
陳五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太武帝的手詔,最後一句是 "朕要淮水以南的田,種大魏的稻";想起阿月繡的淮水圖,南岸的田壟用金線繡著,現在金線被劉宋的戰旗蓋住了。他轉身對周鐵說:"去把老周叫來。"
老周是甜州的老獵戶,現在是陳五的 "火攻參謀"。他瘸著腿過來,手裏攥著個陶瓶,裏麵泡著曬幹的烏頭葉:"大人,您要的毒箭,末將用烏頭汁泡了三批,見血封喉。"
陳五接過陶瓶,烏頭的苦味刺得他鼻尖發酸:"老周,你在淮水打了三十年魚,說說看,劉宋的船最怕什麽?"
老周蹲下來,用樹枝在地上畫河:"船怕火,怕淺灘,怕撞。可劉宋的樓船吃水深,咱們的小船靠近不了;他們的艨艟吃水淺,可跑起來比魚快。要說最怕的... 怕是風。"
"風?"
"對," 老周用樹枝戳了戳 "淮水" 兩個字,"淮水的風邪乎,上午刮北風,下午刮南風。劉宋的樓船靠帆,風一轉向,他們就得落帆,船速慢得跟烏龜爬。"
陳五的眼睛亮了。他望著淮水,水麵的碎冰被北風吹得往南岸漂,突然想起三天前泗水之戰,劉宋的騎兵繞後時,風也是從北邊來的。他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轉成漩渦狀 —— 這是甜燈第一次示警中帶著指引。
"李將軍," 他說,"你帶騎射手埋伏在東岸的蘆葦蕩,等南風一起,射火箭燒他們的帆。"
"張統領," 他轉向陌刀將,"你帶陌刀隊藏在西岸的土坡後,等他們落帆減速,衝上去砍船槳。"
"老周," 他拍了拍老獵戶的肩,"你帶二十條漁船,裝上火油和引火草,藏在中流的暗礁後麵,等他們的船亂了,點著了往船堆裏撞。"
周鐵的眼睛也亮了:"大人,咱們什麽時候動手?"
"等南風。" 陳五望著天空,雲層正在變薄,"今天下午。"
南風是在未時二刻來的。陳五站在土坡上,看見蘆葦蕩的蘆葦往北岸倒,知道風轉向了。他舉起令旗,紅色的旗麵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 這是總攻的信號。
李將軍的騎射手最先動了。他們從蘆葦蕩裏衝出來,每人背著兩袋火箭,弓弦拉得像滿月。第一支火箭劃破天空時,劉宋的樓船還在往北開,船帆鼓得像滿漲的雲。火箭紮進船帆,火舌瞬間竄起,把 "劉" 字旗燒了個窟窿。
"敵襲!" 劉宋的喊叫聲從南岸傳來。樓船的弩手慌忙調轉床弩,可船帆著火後,船速慢了下來,弩箭射偏了,紮進北岸的泥裏。
張統領的陌刀隊跟著衝了。他們舉著盾牌,趟過齊腰深的河水,陌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最近的一艘艨艟戰船還沒反應過來,船槳剛露出水麵,陌刀就砍了上去 —— 船槳是木頭做的,被砍成兩截,戰船立刻打了個轉,撞在旁邊的樓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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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的漁船是最後動的。二十條小船從暗礁後麵竄出來,船頭綁著浸滿火油的棉絮,像二十支燃燒的箭。劉宋的水兵忙著救火、修槳,沒注意到小船已經靠近。第一艘漁船撞在樓船的船舷上,火油濺得到處都是,樓船瞬間成了火團,水兵們跳河時被火燒得哇哇亂叫。
陳五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望著南岸的混亂,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他帶著二十個農夫用鋤頭趕跑了山賊;想起上個月在魯郡,他用麥餅換百姓的竹矛,組成了第一支民壯軍。現在他有了羽林衛、並州兵,有了火攻、陌刀,有了老周的漁船,淮水南岸的田,該收回來了。
可就在這時,劉宋的中軍樓船突然升起了黃旗。陳五看見船尾的絞盤開始轉動,粗粗的鐵鏈被拉起來,鏈頭拴著個黑黢黢的東西 —— 是鐵錨,足有半人高,砸進水裏濺起老高的水花。樓船穩住了,船帆雖然燒了,但備用的船槳被搖起來,戰船重新開始移動。
"弩車!" 劉宋的喊叫聲再次響起。
陳五的瞳孔驟縮。他看見樓船的甲板上支起了五架床弩,箭簇比之前的更粗,箭頭塗著亮紅色 —— 是毒箭。李將軍的騎射手還在放火箭,可床弩的箭雨已經覆蓋了蘆葦蕩,騎射手們紛紛落馬,有的被箭紮穿胸口,有的被箭削斷大腿,血把蘆葦蕩染成了紅色。
張統領的陌刀隊還在水裏。他們的盾牌擋不住床弩的粗箭,陌刀砍在船舷的鐵皮上,隻留下白印子。陳五看見張統領的陌刀砍斷了第三支船槳,自己卻被一支毒箭紮穿了左肩,玄甲上的血像開了朵紅花。
老周的漁船撞沉了兩艘艨艟,可剩下的戰船圍成了圓陣,用船槳拍水,掀起的浪頭把漁船掀得東倒西歪。老周的船被浪打翻了,他在水裏撲騰著,手裏還攥著半截燃燒的棉絮。
陳五的令旗掉在地上。他望著南岸的火光,望著蘆葦蕩的血,望著水裏的陌刀將,喉嚨像塞了團燒紅的炭。他摸出甜燈,金砂散成了亂麻,再也凝不成形 —— 這是甜燈第一次失效。
"收兵!" 他吼道,聲音啞得像破鑼。
撤退的號角是在申時三刻吹響的。陳五站在土坡上,望著殘兵們拖著傷腿往回走,羽林衛的玄甲上沾著血和泥,並州兵的紅纓被血浸透,像蔫了的花。張統領被抬回來時,左肩的箭還插著,他咧著嘴笑:"大人,末將砍了三支船槳,夠換三畝水田不?"
陳五蹲下來,幫他拔箭。箭頭倒刺勾著肉,張統領疼得直抽氣,眼淚掉在玄甲上:"大人,末將沒給羽林衛丟臉。"
"沒丟臉。" 陳五說,"你砍的船槳,我記在功勞簿上。"
老周是最後回來的。他渾身濕透,懷裏還抱著那個泡烏頭葉的陶瓶:"大人,末將的漁船沉了七條,可燒了他們五艘船。"
"好。" 陳五說,"你燒的船,我記在功勞簿上。"
李將軍的騎射手隻剩一半。他跪在陳五麵前,手裏攥著支斷箭:"大人,末將沒護住兄弟,求您罰。"
陳五把他扶起來:"要罰,罰我。是我沒算到他們有備用船槳,沒算到他們的弩車有毒箭。"
夜晚的營火特別暗。陳五坐在帥帳裏,麵前擺著劉宋的船圖 —— 是從戰死的水兵身上搜來的。船圖上標著 "樓船吃水七尺,艨艟吃水三尺,弩車射程五百步",還有一行小字:"淮水風亂,需備雙帆雙槳。"
他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慢慢凝成狼形,狼的嘴裏叼著根蘆葦。他突然想起老周說的 "淺灘"—— 淮水南岸有片蘆葦蕩,水淺的地方隻到馬肚子,劉宋的樓船進不去,艨艟雖然能進,但船底容易卡石頭。
"周鐵," 他說,"去把阿月的淮水圖拿來。"
阿月的淮水圖是用細絹繡的,青碧的水紋裏藏著七十二處淺灘,每處都用金線標著 "可涉"。陳五的手指停在 "白鷺洲" 三個字上 —— 那裏是淺灘最集中的地方,蘆葦密得能藏千軍。
"老周," 他喊了一嗓子,"白鷺洲的水,最深能到哪兒?"
老周湊過來看圖:"白鷺洲的中心水深三尺,邊上隻到小腿。劉宋的樓船進不去,艨艟能進,但船底是平的,卡著石頭就動不了。"
陳五的眼睛亮了。他摸出炭筆,在圖上畫了個圈:"咱們明天夜裏去白鷺洲,用竹筏運陌刀隊,藏在蘆葦裏。等劉宋的戰船靠近,用竹篙頂他們的船底,讓他們卡石頭。"
"那弩車呢?" 周鐵問。
"李將軍的騎射手在北岸放火箭,引他們的弩車轉向。" 陳五說,"張統領的陌刀隊從東岸包抄,砍他們的船槳。老周的漁船裝上火油,從西岸衝,燒他們的帆。"
周鐵笑了:"大人,這招叫 " 蘆葦裏的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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