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蘆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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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蹲在紅柳叢裏,指甲掐進掌心的繭子。
淝水的夜霧裹著腐草味漫過來,他望著南岸的樓船 —— 十二盞防風燈掛在船舷,像十二隻紅眼睛。甜燈的金砂在掌心凝成扭曲的蛇形,蛇尾纏著蘆葦葉狀的金粒,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征兆。
"大人," 周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潮濕的呼吸,"竹筏紮好了。三十艘,每艘綁了五捆浸油的蘆葦,火折子在船頭的陶罐裏。"
陳五摸了摸竹筏的竹節,新砍的竹子還帶著青汁,沾在指尖涼絲絲的。沙雲被拴在林深處,此刻正用後蹄踢樹幹,踢得鬆針簌簌落 —— 這是它緊張時的老毛病,和三年前在鬼哭峽突圍前一模一樣。
"李昭," 他轉向騎射手統領,"帶二十個輕騎去蘆葦蕩北口,聽見喊殺聲就放火箭,燒他們的退路。"
李昭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白:"得令!末將這就去。"
老周的漁船隊藏在西岸的淺灘,船底鋪著濕棉被,防止劃水時出聲。陳五看見老周正用布裹住船槳的鐵環,布上沾著他方才給傷兵換藥時的藥渣 —— 那是劉醫正的金瘡藥,混著艾草香。
"時辰到了。" 陳五說。
三十艘竹筏像三十片大葉子,順著淝水的緩流漂向南岸。陳五的竹筏打頭,他握著竹篙,篙尖點在水下的礁石上,控製著速度。蘆葦蕩的葉子擦過他的鎧甲,發出細碎的響,像極了甜市秋夜打穀場的草垛被風吹動的動靜 —— 那時甜南總愛躲在草垛裏,等他來尋,小丫頭的笑聲比麥香還甜。
"停。" 陳五壓低聲音。
竹筏停在離樓船三百步的蘆葦叢裏。他扒開蘆葦葉,看見樓船的甲板上,六個哨兵抱著酒壇打盹,鎧甲堆在腳邊,連刀都沒佩。船尾的破城弩機上蓋著油布,油布邊緣垂著水珠,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周鐵," 他說,"帶十艘竹筏去砍弩機的絞盤。老周,帶剩下的燒船帆。"
竹筏開始移動。陳五的竹篙在水下劃出半圓,竹筏貼著蘆葦蕩的邊緣,像條無聲的魚。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鎖子甲上,"咚咚" 的,和甜南數麥粒時的聲音一樣 ——"一、二、三... 大人,這粒麥最圓,要留著當種子。"
"有動靜!" 樓船上傳來哨兵的吆喝。
陳五的瞳孔驟縮。他看見哨兵的刀出鞘了,刀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眼暈。周鐵的竹筏離弩機還有二十步,老周的竹筏剛摸到船尾的錨鏈。他摸出腰間的短刀,刀柄上的 "守" 字被體溫焐得發燙:"點火!"
火折子的 "刺啦" 聲撕開夜的寂靜。浸油的蘆葦瞬間騰起火焰,火舌舔著船帆的麻線,把 "蕭" 字旗燒出個焦黑的洞。哨兵們終於反應過來,喊叫聲混著潑水聲:"救火!砍竹筏!"
陳五的竹筏撞在樓船的側舷上。他抓著錨鏈往上爬,短刀砍在船板上,木屑飛濺。船內傳來弩手的腳步聲,有人喊:"放火箭!"
火箭破空的聲音像毒蛇吐信。陳五的左肩被擦了道血口子,他咬著牙繼續爬,終於翻上甲板。哨兵的刀砍過來,他用短刀格開,反手捅進對方的小腹。血濺在他的護腕上,把 "胡漢同守" 的銀鐲染成了暗紅。
"弩機在艙底!" 周鐵的吼聲從船尾傳來。
陳五踹開艙門,黴味混著桐油味撲麵而來。艙底的破城弩機閃著冷光,絞盤上的銅齒輪泛著幽藍。他舉起火折子,火苗剛湊近油布,就聽見頭頂傳來 "哢" 的一聲 —— 是機關觸發的動靜。
"大人!" 周鐵的聲音帶著驚恐,"蘆葦蕩裏有伏兵!"
陳五抬頭。月光下,蘆葦蕩的深處冒出無數火把,照得水麵一片通紅。成百個劉宋士兵從蘆葦叢裏鑽出來,手裏舉著火油桶,桶口插著燃燒的引信。為首的校尉穿著銀甲,正是蕭承之的親衛隊長 —— 他在午間的戰報裏見過畫像。
"燒!" 校尉吼道。
火油桶被拋進水裏。陳五看見火油在水麵上擴散,像團黑色的雲,引信點燃的瞬間,整個淝水北岸的蘆葦蕩都燒了起來。火焰舔著竹筏,舔著漁船,舔著甜衛的鎧甲,把夜空映得像著了火的麥垛。
"撤!" 陳五吼道,"往西岸跑!"
甜衛的士兵們開始往回退。陳五抓著弩機的絞盤往下跳,船板被火燒得發燙,燙得他的鞋底直冒煙。周鐵的胳膊被火油濺到,皮膚瞬間起泡,他咬著牙,用刀砍斷錨鏈,船身劇烈晃動,把陳五甩進了水裏。
淝水的水冰得刺骨。陳五浮出水麵,看見沙雲在蘆葦蕩外的灘塗上狂奔,馬背上的鞍韉燒著了,它疼得直跳,卻還在往李昭的方向跑 —— 那裏有騎射手的接應。李昭的火箭已經放了,可火勢太大,箭簇剛飛進火裏就被燒化了。
"大人!" 老周的漁船從火裏衝出來,船尾的油布燒著了,他站在船頭,舉著船槳喊,"抓住船幫!"
陳五遊過去,抓住船幫。老周的手伸下來拉他,陳五摸到他的手腕,全是燎泡,像煮爛的紅棗。船身晃了晃,老周踉蹌著摔倒,船槳掉進水裏,船開始打著轉往火裏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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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纜繩!" 陳五吼道。
老周摸出短刀,砍斷拴著竹筏的纜繩。竹筏被火浪推著漂走,陳五看見竹筏上的甜衛士兵,有的在水裏撲騰,有的抱著蘆葦稈咳嗽,鎧甲上的火還在燒,把水麵染成了血紅色。
戰鬥持續到後半夜。當最後一團火油燃盡時,陳五的鎧甲已經被燒得變了形,左臉被燎起一片水泡,疼得他直抽氣。他坐在西岸的土坡上,望著對岸的樓船 ——"蕭" 字旗還在飄,隻是被火燒得破破爛爛,像塊浸了血的抹布。
"大人," 李昭的聲音帶著哭腔,"甜衛折了四十三個兄弟,老周的漁船隊隻剩五條船。"
陳五摸了摸懷裏的麥餅,麥餅被水浸得稀爛,甜得發苦。他望著傷兵們,有的在裹傷口,有的在喝涼水壓驚,老張的右腿被火油燒得露出白骨,卻還在笑:"大人,末將砍了兩架弩機,夠換兩畝水田不?"
"夠。" 陳五說,"換三畝,連田埂都算上。"
長孫真的羽林衛是在黎明前趕到的。長孫真的玄甲上沾著露水,橫刀扛在肩上,刀身的缺口在晨光裏閃著光:"陳大人,某在東岸看見劉宋的運糧船了,二十艘,裝的是火油。"
陳五的手在發抖。他想起蕭承之的密信,想起甜燈的金砂凝成的蛇形,突然明白:"這不是伏兵,是陷阱。蕭承之知道咱們要夜襲,故意露出破綻,引咱們進火油陣。"
長孫真指了指陳五腕間的銀鐲:"某在漠南打柔然時,見過這種 " 守" 字鐲。當年柔然可汗的金帳,也是靠守著糧道才撐了三個月。"
陳五望著南岸的戰旗,突然想起太武帝的手詔:"淮水以南的田,朕要種大魏的稻。" 他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凝成狼形,狼的嘴裏叼著根蘆葦 —— 這是甜燈第一次在戰後示路。
"長孫將軍," 他說,"您帶羽林衛去東岸紮營,用土堆築箭塔,擋 " 破城弩 " 的箭。某帶甜衛去北岸的紅柳林,砍竹子紮竹筏,等夜裏摸過去燒他們的弩機。"
長孫真笑了,眼角的刀疤跟著動:"陳大人這是要 " 夜襲 "?某在漠南打過二十次夜襲,最狠的一次,砍了柔然可汗的金帳旗杆。"
陳五也笑了。他望著營外的蘆葦蕩,陽光透過蘆葦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他知道,這一仗還沒打完,劉宋的弩機還在響,蕭承之的旗還在飄,可他不怕了。
因為他是陳五,是鎮北將軍,是太武帝的刀,是百姓的燈。就算血濺淝水,他也要把這護民的路,走到底。
傍晚的風卷著濕氣吹過來,陳五打了個寒顫。他摸出懷裏的麥餅,咬了一口 —— 還是甜的,甜得發苦,卻甜得踏實。他知道,這甜,會滲進淝水的土裏,會爬上南岸的田壟,會在所有娃娃的嘴裏,長成漫山遍野的甜。
沙雲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用腦袋蹭他的手背。陳五蹲下來,給它擦藥,沙雲疼得直抽氣,卻沒躲開。他望著沙雲的眼睛,那裏映著夕陽,映著龍旗,映著所有他要守住的光。
他知道,這光,會化雪,會生根,會在淝水兩岸的廢墟上,長出漫山遍野的甜。
而此刻,南岸的樓船裏,蕭承之正摸著被燒黑的船舷,嘴角勾出冷笑。他摸出懷裏的密信,信上的字跡還帶著墨香:"陳五夜襲,可設伏於蘆葦蕩,以火油為引。"
夜風卷著信角,把 "伏" 字吹得獵獵作響。
陳五站在土坡上,望著南岸的火光,完全沒注意到,蘆葦蕩深處,二十桶火油正被劉宋士兵埋進泥裏,像二十顆等待引爆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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