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籍田劫

字數:3547   加入書籤

A+A-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燙得發疼。金砂凝成 “絞” 字 —— 這是他收到李昭密報後的第十次預警。丹墀下,馮太後的翟衣拖過金磚,鳳釵上的東珠撞出細碎的響,像極了昨日在將軍府暗室裏,李昭轉述的 “長樂衛” 夜襲糧倉的動靜。
    “陛下,” 馮太後的聲音甜得發膩,“陳太保總攬軍政已逾半載,於祖製不合。哀家薦崔宏接任司農卿,他管過幽州糧道,又熟稔均田事務……”
    “太後!” 陳五踏前一步,玄色官服帶起風,吹得丹墀旁的銅鶴燈晃了晃。他望著崔宏腰間的南珠朝珠 —— 正是上月在城南廢窯截獲的南朝細作身上之物,“崔大人上月私調軍糧轉賣,被玄甲衛人贓並獲,案卷還在大理寺!”
    殿內抽氣聲此起彼伏。崔宏的朝珠 “嘩啦” 掉在地上,翡翠珠子滾到陳五腳邊。他彎腰去撿時,額頭的汗滴在金磚上,洇出個深色的圓:“太保血口噴人!那是軍糧黴變……”
    “黴變?” 陳五從袖中抖出半塊焦黑的麥餅,“這是從廢窯糧袋裏翻出的,摻了三成麩皮,還混著沙礫。” 他捏碎麥餅,碎屑撒在崔宏官服上,“黴變的糧,能喂飽均田戶?能養壯六鎮兵?”
    馮太後的指尖頓在玉鐲上。那是太武帝大婚前賜的翡翠,此刻在晨光裏泛著冷光:“陳卿護主心切,哀家懂。隻是陛下年幼,總需老臣輔佐……”
    “太後,臣願輔佐陛下。”
    稚嫩的聲音從禦座傳來。拓跋濬攥著《均田新策》,指節發白。他望著陳五,又望馮太後,喉結動了動:“陳卿說,均田戶的麥種要攥在自己手裏。兒臣信他。”
    馮太後的翟衣 “窸窣” 作響。她轉身時,東珠掃過陳五的臉,涼得像冰:“哀家累了。退朝。”
    禦輦啟動的刹那,陳五瞥見太後女官袖中露出半角紅綢 —— 與昨日夜襲糧倉的刺客腰間綁的一模一樣。他摸出甜燈,金砂散成 “險” 字,跟著拓跋濬往禦書房走。
    “陳卿,” 拓跋濬的聲音帶著顫,“太後是不是生我氣了?”
    陳五蹲下來,與皇帝平視。他看見少年眼裏的水光,想起甜南去年摔碎糖罐時的模樣:“陛下,太後疼您,臣也疼您。但有些事,得您自己拿主意。” 他指了指禦案上的《籍田詔》,“明日籍田,您要親手扶犁。大魏的根,在地裏,不在玉鐲上。”
    拓跋濬的手指撫過詔書,突然笑了:“陳卿,明日我要穿粗布衫。像甜市的王二嬸那樣。”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發燙。他摸出麥餅,掰了半塊塞進皇帝嘴裏:“甜嗎?”
    “甜!” 拓跋濬咬了一口,麥屑撒在龍袍上,“比太後給的蜜餞還甜!”
    未時三刻,陳五的官服還沾著麥屑。他站在將軍府的老槐樹下,李昭的玄甲上沾著血漬 —— 那是昨夜伏擊長樂衛的戰果。“大人,” 李昭解下染血的護心鏡,“長樂衛的人招了,他們受崔宏指使,要在籍田儀式上……” 他壓低聲音,“刺殺陛下,嫁禍均田戶。”
    陳五的星樞刀挑開李昭的衣襟。刀傷在鎖骨下方,深可見骨:“誰下的手?”
    “崔宏的家將,” 李昭咧嘴笑,“刀上淬了‘醉生香’,和三個月前刺我的一樣。” 他摸出半枚玉牌,“這是在刺客身上搜的,刻著‘長樂’—— 太後的封地。”
    陳五的指節扣住玉牌。牌麵的刻痕磨得發亮,像塊淬了冰的鐵。他想起早朝時馮太後的笑,想起崔宏的朝珠,喉結動了動:“昭子,把玉牌和刺客一起送大理寺。告訴大理卿,我要當麵審。”
    寅時四刻,陳五的玄甲還滴著血。他站在籍田壇外,望著晨霧裏的麥田。拓跋濬穿著粗布衫,正蹲在田埂邊摸麥穗,發梢沾著露水。陳五的甜燈突然墜得他手腕發沉,金砂聚成 “殺” 字的刹那,東南方的槐樹林裏傳來枝葉晃動的聲響。
    “護駕!”
    陳五暴喝一聲,星樞刀劈向左側。刀光閃過,一名黑衣刺客的短刀 “當啷” 落地。他旋身踢飛右側刺客的袖箭,玄甲衛的長戟從暗處刺出,刺穿了第三名刺客的胸膛。
    拓跋濬被陳五護在身後,粗布衫上沾著刺客的血:“陳卿,他們……”
    “是長樂衛的人。” 陳五扯下刺客麵巾,露出張陌生的臉 —— 沒有匈奴的鷹鉤鼻,沒有漢人的丹鳳眼,“南朝細作。” 他摸出刺客懷裏的密信,“崔宏的印,太後的玉牌,南朝的‘建康’火漆。”
    馮太後的鸞駕 “軋軋” 駛來。她扶著女官的手下車,翟衣上的鳳紋被血漬染得發紅:“這是怎麽回事?哀家聽說籍田儀式出亂子,特意來看看……”
    “太後來得巧。” 陳五將密信和玉牌捧到她麵前,“刺客是長樂衛的,密信是崔宏寫的,玉牌刻著‘長樂’。” 他望著太後驟白的臉,“太後說要輔佐陛下,就是這樣輔佐的?”
    馮太後的玉鐲 “哢” 地碎在掌心。她望著陳五腰間的星樞刀,突然笑了:“陳卿,哀家敬你是條漢子。可這天下,不是你一個人的。” 她指了指遠處的麥田,“柔然的殘部還在,南朝的細作還在,你護得了均田,護得了陛下,護得了大魏的江山嗎?”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燙得發疼。金砂凝成 “刃” 字 —— 他知道,馮太後的話裏藏著刀,崔家的餘黨還在,南朝的細作還在,但隻要新帝手裏有犁,百姓手裏有地契,嘴裏有甜麥餅,大魏的根,就斷不了。
    他摸出懷裏的星樞刀,刀身刻的 “護民” 二字在晨光下泛著冷光。橫刀入鞘時,刀身的血漬在麥芒上泛著暗紫 —— 那是崔家惡仆的血,是南朝細作的血,也是大魏蛀蟲的血。
    拓跋濬突然抓住陳五的手。他望著馮太後,又望著陳五,眼裏的光亮得晃眼:“陳卿,我要學你,用犁護著大魏的甜。”
    陳五的喉結動了動。他望著新帝的臉,想起太武帝在漠北策馬的模樣,想起太子種的棗樹,想起甜市百姓打麥餅的身影,突然明白 —— 這天下的穩,不在龍椅上的玉扳指,在百姓手裏的鋤頭、懷裏的地契、嘴裏的甜麥粥。
    他摸了摸甜燈,金砂聚成 “根” 字,像團燒不熄的火。星樞刀的刀柄硌著掌心,那是太武帝親賜的,刻著 “胡漢同守” 四個字,在晨光裏亮得晃眼。
    籍田儀式結束時,拓跋濬的粗布衫沾著泥點。他舉著剛犁出的麥穗,朝陳五跑來:“陳卿,你看!麥根紮得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