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府邸那條路，李長安的車駕並未取道。
    車輪碾過青石，方向卻非人人豔羨的那座新府。
    是往宮裏去的。
    清心殿。
    一踏進去，便覺殿內比往日安靜許多，連宮娥們呼吸都放輕了。
    沈貴妃坐在主位上，一身雲錦宮裝，鳳釵斜插，比在冷宮時添了不止一分的華貴。
    她手裏捏著個小巧的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杯裏的茶葉沫子。
    李長安上前幾步，依著規矩行禮。
    “奴才李長安，參見貴妃娘娘。”
    “李侯爺如今可真是威風八麵呐。”
    沈貴妃的聲音平平，也不抬眼，隻瞧著殿中那尊半人高的青玉纏枝蓮花瓶。
    李長安直起身。
    李侯爺。
    這三個字，從她嘴裏出來，分量有些不一樣。
    “娘娘這話，可是折煞奴才了。”
    他垂首。
    “奴才此番僥幸，全是托了陛下洪福，還有娘娘您從前的照應。”
    他試著將話頭往北邊兒引。
    “北境一戰，南齊那些個狼崽子，實在……”
    “行了。”
    沈貴妃撂了茶蓋，瓷器磕碰，發出一聲輕響。
    “本宮可聽說了。”
    她終於舍得把視線從花瓶上挪開，落到他身上。
    “明軒在雁門關，因為李侯爺你，可是把臉都丟盡了，軍中那些閑言碎語，本宮這當娘的聽著，心裏能好受？”
    語調揚起，帶著點兒火星子。
    李長安抬首，不閃不避。
    “娘娘明察。”
    “大皇子殿下在雁門關受了委屈，錯處，卻不在奴才身上。”
    “殿下識人不清，輕信了小人讒言，擅自調兵，差點兒就釀成了潑天大禍。”
    “奴才在前線，那是提著腦袋跟南齊人拚命，保的是誰？是咱大乾的江山，是包括大皇子在內，這天下萬千的百姓。”
    “奴才要是存了半分私心，隻顧著大皇子殿下的臉麵，那雁門關一破，南齊的鐵蹄踏進來，莫說殿下的臉麵，就是咱們大乾朝的臉麵，怕是都沒地兒擱了。”
    一番話說完，殿內更靜。
    沈貴妃久久未語。
    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在冷宮裏對她言聽計從的李長安嗎？
    恭順依舊是恭順的。
    可那話裏話外的意思，那份不卑不亢的勁兒，卻像在她心頭劃開了一道口子，冷風颼颼地往裏灌。
    她和他之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半晌，她才吐出幾個字。
    “下去吧。”
    “本宮乏了。”
    “是，奴才告退。”
    李長安躬身，退了出去。
    殿門在他身後合攏。
    沈貴妃端起案幾上的茶盞，入手微涼，指尖卻有些不聽使喚的發顫。
    “嗬。”
    “哢嚓！”
    尖銳的瓷片劃破了掌心，血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淌，一滴，兩滴，砸在雲錦宮裙上，洇開小小的、刺目的紅。
    沈貴妃像是沒感覺到疼，隻是盯著那血色，半晌，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廢物。
    她得換個聽話的。
    督察署內，燈火通明，卷宗堆積如山，卻井然有序。
    “高明。”
    “督主。”高明快步進來。
    李長安將那封從南齊副將身上摸出來的蠟封密信丟在案上：“這玩意兒，想個轍，讓它吐點東西出來。”
    “是。”高明領了信，轉身出去。
    李長安指節輕輕叩著桌麵，那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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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腦中念頭一閃。
    “查看。”
    光幕之上，雜七雜八的東西不少，他一眼就盯上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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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兌換。”
    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落在他掌心。
    沒過多久，高明又進來了，臉上帶著幾分為難：“督主，這信紙的料子邪乎得很，上頭的墨也不是尋常貨色，屬下們試了七八種法子，愣是顯不出字來。”
    李長安把那小瓷瓶拋了過去：“用這個。”
    高明接過，將那藥劑小心倒在信紙上。
    一滴，兩滴。
    原本空空如也的紙麵，竟慢慢洇出墨痕，一行行細密的蠅頭小楷浮現。
    高明湊近了些，隻掃了一眼，便將信紙推到了李長安跟前。
    李長安拿起信紙。
    “景王可期，速做準備。”
    景王。
    李長安捏著信紙的指節緊了緊。
    當今皇帝的親弟弟，那個素日裏隻曉得吟風弄月、體弱多病的閑散王爺，李元景。
    沈貴妃的算盤，竟打到了這位身上。
    扶植宗室，廢立君主！
    這棋下得可真夠大的，一旦成了，她沈傾城就是擁立新君的首功之臣，沈家便是潑天的富貴。
    而他這個新封的靖北侯，怕是第一個要被清算的。
    “高明！”李長安的聲音沉了下來。
    “立刻給本督查！景王李元景，沈家，這兩個月內所有雞毛蒜皮的動靜，特別是兩邊府邸的任何往來，都給本督盯死了！挖地三尺也得給本督挖出來！”
    “是！屬下這就去！”高明聽出話裏的分量，不敢耽擱，領命快步離去。
    李長安走到窗邊，夜風灌入，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沈傾城啊沈傾城，你這心，可真夠狠的。
    督察署的燈，一夜未熄。
    李長安麵前的卷宗越堆越高，他正仔細翻閱著，試圖從那些繁雜的記錄中，再找出些蛛絲馬跡。
    一個親信匆匆從外麵進來，神色有些古怪。
    “督主，宮城巡防的郭濤郭指揮使在外頭候著，說是天塌下來的急事，非要見您。”
    郭濤？
    李長安放下手中的筆：“讓他進來。”
    郭濤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來的，額角全是汗珠子，一見李長安，便要往下跪。
    “督主！出大事了！真出大事了！”
    “起來說話，慌什麽。”
    郭濤被他扶了一把，勉強站穩，喘著粗氣道：“督主，禦史台那幫酸丁，這幾日鬼鬼祟祟的，到處打聽皇後娘娘的不是，什麽教子無方，品行有虧，風言風語傳得難聽得很！聽說，是憋著勁兒要在明兒個早朝上，聯名彈劾皇後！”
    他咽了口唾沫，壓低了聲音：“那些禦史後頭，都有沈家的人在走動！”
    李長安倏地站起身。
    沈貴妃的第一招，竟是要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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