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棋局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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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曲的鐵門縫隙如同礦坑深處一道沉默的傷疤,不再湧出刺鼻的血腥,隻剩下冰冷、幹燥、混雜著陳年塵埃與腐朽紙頁的氣息,緩慢地滲透出來,彌漫在狹窄的岩穴中。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沃羅寧站在縫隙邊緣,厚重的皮靴踩在碎石上,發出輕微的碾軋聲。他臉上暴怒的潮紅已然褪盡,隻剩下礦坑岩壁般的冷硬。手電光柱在門內翻滾的塵埃中徒勞切割,除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一無所獲。
    “留下兩人,守住這裏。一隻眼睛盯著門縫,一隻耳朵貼著石頭。”尼古拉的聲音低沉,沒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其餘的,跟我清理外圍。‘夜鶯’飛進去了,但‘狐狸’的味道還在外麵。”他目光掃過地上尤裏安無聲無息的身影,如同審視一件失去價值的物品,隨即轉身,步伐沉穩地走向被炸開的入口通道,身影消失在昏暗中。士兵們沉默地執行命令,槍口低垂,眼神警惕地掃視著這片剛剛經曆過風暴的死寂之地。空氣中隻剩下塵埃落定的細微聲響和遠處礦坑深處永不疲倦的、沉悶的脈動。
    帝國軍部深處,調度室幽藍的光線如同冰冷的深海。瓦倫丁元帥的身影被投射在巨大的帝國疆域沙盤上,輪廓邊緣銳利得割人。他並未站在沙盤前,而是背對著它,麵朝著一整麵由無數細小光點組成的、實時更新的首都及周邊軍事部署圖。那些光點,代表著部隊、哨所、情報節點,無聲地明滅、移動。
    一張薄如蟬翼的加密信息板被無聲地遞到他身側。瓦倫丁沒有回頭,隻是伸出兩根手指,精準地夾住。幽藍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勾勒出岩石般的冷峻。信息板上,尼古拉的報告被提煉成冰冷的短語“門啟。‘夜鶯’入‘庫’。‘狐’重創待斃。獵犬守門。”
    瓦倫丁的指尖在信息板光滑的表麵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微不可聞的“嗒”聲。他沒有去看那行字,目光依舊鎖定在部署圖上西北礦區那個微弱閃爍的紅點附近。
    “檔案館…”他低語,聲音在寂靜中帶著金屬的共振,“羅曼諾夫家的塵埃,終於被驚動了。”嘴角的弧度幾乎不存在,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洞悉棋局走向的微光。“讓她在裏麵好好看看,她父親和祖父留下的‘遺澤’是什麽分量。”
    他微微側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身後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軍官耳中“通知‘冬宮’,‘訪客’已至‘舊庫’。按‘默片’流程接待。另外,”他目光轉向部署圖上代表總參謀部區域的密集光點,“讓‘信天翁’動一動,去總參謀部大樓送一份‘遠東冬季軍需增補預案’的最終修訂稿。務必…親手交給奧列格元帥本人。” “親手”二字,被他咬得異常清晰。
    冬宮深處,書房的暖意似乎被壁爐裏跳躍的火焰隔絕在外。奧列格·彼得羅維奇元帥陷在寬大的絲絨扶手椅裏,手中那份關於遠東艦隊後勤補給的報告,已經許久沒有翻動一頁。嫋嫋的熱氣從精致的瓷杯中升起,錫蘭紅茶的香氣在舊書卷和雪茄的氣息中顯得有些單薄。
    古板的宮廷侍從官無聲地滑入,俯身低語。聲音輕得如同羽毛落地“礦坑深處,門已開。小姐進入。目標重傷。對方封鎖入口。”
    奧列格元帥的眼皮緩緩抬起,視線越過侍從官花白的頭頂,落在壁爐中一塊燃燒得特別明亮的鬆木上。火焰在那塊木頭上跳躍、吞噬,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幾秒鍾的沉默,書房裏隻有木柴燃燒的聲響。他微微頷首,聲音平穩得如同無風的湖麵“知道了。茶涼了,換一杯。”
    侍從官垂首,無聲退去。
    書房重歸寂靜。奧列格元帥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報告,但焦點卻似乎穿透了紙頁。他輕輕放下報告,身體向後更深地陷入椅背的支撐,蒼老的手指抬起,無意識地、緩慢地摩挲著自己光滑的下頜。壁爐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照不出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沉靜的、深不見底的思慮。
    礦坑深處,遠離血腥與喧囂的廢棄支巷。渾濁的汙水在坑窪中反射著應急礦燈昏黃的光,空氣裏是陳年積水和礦石粉塵混合的沉悶氣味。
    幾個如同礦坑本身一部分的身影在黑暗中移動,腳步輕巧地避開腳下的碎石和積水。他們穿著沾滿煤灰的工裝,動作帶著礦工特有的、在逼仄空間裏鍛煉出的精準和效率。一個臉上刻滿歲月痕跡的老礦工停下腳步,蹲在濕漉漉的岩壁旁,沒有用錘,而是用指節,以一種特定的節奏和力度,在幾塊不同的岩石上敲擊了幾下。聲音短促、沉悶,帶著礦脈深處特有的共鳴,在巷道裏回蕩片刻便消逝無蹤。
    “回聲來了,”老礦工的聲音壓得極低,對著身邊一個身形精悍、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中年男子說,“‘舊庫’的門被撞開了。‘小鳥’飛進去了。‘傷獸’倒在門口。‘看門狗’守在外麵。”
    被稱為“頭兒”的中年男子——格裏戈裏,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蹲下身,手掌平貼在冰冷潮濕的岩壁上,閉著眼,仿佛在傾聽岩石深處傳遞的訊息。幾息之後,他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決然的寒光“‘塵埃’落定了…比預想的快。‘小鳥’不能折在裏麵,她是‘目錄’。”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支巷深處更加濃重、仿佛通向地心的黑暗,“讓所有‘影子’動起來。啟動‘歸巢’。我們走‘礦脈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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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對的黑暗,如同厚重的絲絨幕布,包裹著一切。
    莉迪亞背靠著冰冷、布滿粗糙顆粒和厚厚塵埃的金屬櫃架,急促的喘息漸漸平複,隻剩下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搏動。冰冷幹燥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濃重的灰塵味和一種…金屬氧化後特有的、冰冷的鐵腥氣。
    她摸索著,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地麵。沒有武器,隻有無盡的塵埃和冰冷。她緩緩站直身體,扶著同樣冰冷的櫃架。眼睛在極致的黑暗中努力分辨。
    一排排、一列列,巨大、沉默、覆蓋著厚重塵埃的金屬櫃架,如同沉睡的鋼鐵巨人,向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延伸。它們不是寶庫的陳列架,更像是…墓穴的碑林。
    她踉蹌著向前邁出一步,腳下踢到一個硬物。借著從遙遠門縫透入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弱反光,她看到半埋在塵埃裏的東西一個破碎的木質相框,玻璃碎裂。她遲疑了一下,蹲下身,拂去上麵的浮塵。指尖觸碰到冰冷玻璃碎片下,一張泛黃照片的一角。
    照片上,一個穿著舊式軍禮服的年輕軍官,眼神銳利如刀鋒,直視前方。他的胸前,佩戴著一枚徽章——那核心的、冷峻的幾何圖案,與扭曲鐵門上、尤裏安手中那枚被汙垢覆蓋之物的核心,如出一轍!隻是此刻,在靜止的照片上,它清晰無比,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一絲冰冷的審視。
    照片下方,一行模糊但尚可辨認的、以優雅而銳利的花體字書寫的名字
    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羅曼諾夫上校。
    莉迪亞冰晶般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住照片上那張年輕、英俊、與自己眉眼輪廓驚人相似的麵孔。父親書房礦燈上模糊的徽記,礦工枯骨旁冰冷的刻痕…所有的線索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張照片、這個名字、這枚清晰的徽章,猛地吸附、拚合!一個冰冷的事實重重砸落
    這裏不是寶藏。
    是羅曼諾夫家族的秘密檔案館。 一個塵封著過往、也必然記錄著足以顛覆當下棋局之物的冰冷墓穴。
    門外,尼古拉的咆哮早已被礦坑的脈動和死寂取代。門內,塵封的檔案如同沉默的證人,在絕對的黑暗中睜開了無形的眼睛。帝國的棋局之上,聖彼得堡冬宮壁爐前的沉思,軍部深處幽藍光影下的指令,礦坑底層暗流中的密語,以及這片被遺忘檔案館裏剛剛落下的塵埃——所有無聲的落子,都在黑暗與光影的交界處,匯聚成一場席卷帝國的風暴前奏。莉迪亞·羅曼諾娃,這位剛剛踏入家族秘密核心的“夜鶯”,成為了風暴眼中最關鍵的、卻也是最脆弱的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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