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巷7號的地下室比冰窖還冷。
    溫見素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手電筒光束掃過積灰的博古架。這裏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民國時期的黃曆停在立春那頁，座鍾指針永遠指向四點四十四分，連蜘蛛網都凝著霜晶。
    "青銅鏡..."她喃喃自語，呼出的白氣在麵前結成冰霧。謝歸宴最後那句話像根刺紮在心頭。閣樓分離時他機械臂發出的警報聲猶在耳畔，那種瀕臨爆裂的嗡鳴讓她指尖至今還在發抖。
    角落突然傳來"哢嗒"輕響。溫見素轉身，看見最底層的抽屜正在自動滑出。染金銅錢在口袋裏發燙，她蹲下身，發現抽屜裏鋪著褪色的紅綢，上麵擺著麵巴掌大的青銅鏡。鏡麵布滿裂紋，卻詭異地映不出她的臉。
    當指尖觸及鏡緣時，異變陡生。銅鏡突然浮空旋轉，裂紋迸發出金銀雙色光芒。溫見素眼前閃過無數畫麵——全是謝歸宴的記憶：
    三百年前的雨夜，年輕的判官跪在往生井邊，將哭鬧的女嬰交給穿灰袍的老婦；六十年前的孤兒院門口，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在登記簿上簽下"謝歸宴"三個字；一個月前的深夜，機械手指輕撫她睡夢中眉心的光痕...
    "這是..."溫見素想去抓銅鏡，手掌卻穿過虛影。那些記憶碎片開始加速流動，漸漸浮現出與她相關的部分——她七歲發燒那晚，窗外停駐的紙鶴眼裏閃著機械藍光；高中畢業典禮時，禮堂最後一排的陰影中有齒輪轉動的聲響；就連她第一次遇見謝歸宴的古董店"偶遇"，都是他等待多年的重逢。
    銅鏡突然停止旋轉。所有碎片聚合成完整場景：往生井邊，謝歸宴的判官筆刺穿自己胸口，將半顆時間之心分給奄奄一息的嬰兒。而那嬰兒心口浮現的蓮花印記，與她現在的一模一樣。
    "契約的真正代價..."溫見素聲音發顫。她終於明白謝歸宴為何能操控時間——他根本不是人類，是用判官筆與時間之心創造的人形容器。
    銅鏡"啪"地落地。裂紋中滲出銀藍色液體，轉眼凝結成冰晶。溫見素拾起鏡子，這次鏡麵清晰映出她的臉——隻是額心的光痕變成了完整的九瓣蓮，而瞳孔深處有細小的齒輪在轉。
    "時間同化。"她觸碰鏡中的自己，指尖傳來刺痛。鏡麵泛起漣漪，突然浮現謝歸宴被困在菌絲繭裏的畫麵。他的機械臂已經支離破碎，而周隱洲正將熒光液體注入星雲核心。
    "不！"溫見素本能地伸手去夠，整個人卻被吸入鏡中。
    天旋地轉後，她站在記憶與現實的夾縫中。四周是流動的金銀雙色霧氣，每走一步都激起漣漪般的記憶片段。最中央懸浮著巨大的青銅門，門上刻著與謝歸宴機械臂相同的星雲圖案。
    染金銅錢自動飛出，嵌入門上的鎖孔。門開了一條縫，溫見素窺見令人窒息的景象——無數個"謝歸宴"同時存在於不同時空：明朝的他正在井邊記錄水位；民國的他在戰火中收集靈魂碎片；而最近的這個，正隔著門縫與她四目相對。
    "回去！"門內的謝歸宴厲喝，"記憶夾縫會溶解生魂！"
    溫見素卻擠進門縫。近距離看到他的狀態讓她心髒驟停——周隱洲的菌絲已經侵入星雲核心，像病毒般蠶食著那些旋轉的星辰。更可怕的是，謝歸宴的人類左半身正在透明化，能直接看見骨骼與內髒。
    "你怎麽..."謝歸宴的機械音裏混著雜波，"銅鏡不能直接觸碰！"
    "契約是雙向的。"溫見素抓住他殘破的機械手，"你守護我三百年，現在輪到我了。"
    她將染金銅錢按在星雲核心上。錢幣上的金紋如活物般遊向菌絲，所到之處熒光汙染紛紛退散。但更驚人的是，銅錢中央的方孔開始吸收星雲物質，逐漸形成微型的時光旋渦。
    謝歸宴的表情凝固了："你在抽取時間之心..."
    記憶夾縫突然劇烈震動。金銀霧氣凝聚成尖銳晶體，從四麵八方刺來。溫見素本能地護住謝歸宴，額心的九瓣蓮印記自動展開光罩。晶體撞擊在光罩上，每一擊都讓她看到新的記憶碎片：
    五歲的她在孤兒院高燒不退，窗外有銀藍色光芒守護；十五歲被同學推下樓梯，墜落的瞬間被無形力量托住；就連上個月在圖書館遇險，也是謝歸宴提前布置的銅錢陣起了作用...
    "原來都是你。"溫見素在震蕩中緊握他的手，"為什麽不說？"
    謝歸宴的機械眼暗淡了一瞬："契約第三條：不得以恩情挾報。"
    星雲核心突然發出刺目強光。溫見素感到手中銅錢變得滾燙，某種古老意誌順著掌心湧入——是判官筆的殘留意念，正在她腦海中書寫真正的契約條文：
    「以時守判，陰陽同契。三百年為期，期滿之日，判官歸位，時光倒流...」
    條文突然中斷。銅鏡世界被某種外力撕裂，周隱洲的臉出現在裂縫中。他的菌褶眼完全張開，裏麵不再是熒光孢子，而是往生井水的銀藍色。
    "找到你們了。"他的聲音帶著水流的回音，"通過共時記憶定位，真是方便。"
    謝歸宴的機械臂突然抱住溫見素。他胸口的時間之心超頻運轉，釋放出最後的時間波紋："閉眼！別看他眼睛！"
    溫見素眼前一黑，感到身體急速下墜。再次睜眼時，她躺在青蘿巷地下室，青銅鏡在懷中發燙。鏡麵裏不再是記憶畫麵，而是實時影像——周隱洲站在圖書館地下的往生井支流邊，手中捧著個跳動的心髒鏡像，而謝歸宴被菌絲纏繞著懸浮在水麵上方。
    "還剩十二小時。"周隱洲對著鏡子這頭的溫見素微笑，"月食開始時，井水會先溶解時間守護者，然後是..."
    鏡子突然炸裂。溫見素險險避開碎片，卻發現掌心多了個發光的符文——是契約印記在預警。更詭異的是，地下室裏所有古物都懸浮起來，以特定軌跡繞著她旋轉，就像謝歸宴星雲核心的微縮版。
    染金銅錢自動飛向門口。溫見素跟上去時，聽見微弱的齒輪轉動聲——來自她自己的瞳孔深處。時間同化正在加深，而這或許是拯救謝歸宴的唯一機會。
    她推開門，月光慘白如往生井水。天幕上的月亮已經缺了大半，陰影邊緣的九瓣蓮紋路愈發清晰。
    溫見素摸向心口的蓮花印記。是時候直麵三百年前祖母留下的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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