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冥界大軍的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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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水,這條貫穿冥府、流淌著無盡哀歎與執念的渾濁之河,此刻失去了往日的死寂。陰風從無光的深淵盡頭卷來,裹挾著刺骨的寒意與金戈交鳴的幻音,在空曠的河畔荒原上肆意呼號,仿佛有億萬怨魂在風中尖嘯。河麵上,以往隨波逐流的點點幽綠鬼火,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點燃,驟然變得狂暴,嘶嘶作響,瘋狂跳躍,將渾濁的水麵映照得一片慘綠詭異。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鐵鏽與陳腐血腥混合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存在的魂靈之上。
荒原之上,目力所及之處,唯有冰冷的玄黑。百萬陰兵,身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玄鐵重甲,沉默如山嶽般矗立。甲片摩擦,發出細微連綿的沙沙聲,如同億萬毒蛇在黑暗中潛行。冰刃的寒光,在鬼火的映照下,匯成一片幽暗森然的金屬海洋。無聲的殺氣,濃烈得如有實質,從這無邊無際的玄甲之林中升騰而起,扭曲了本就昏暗的光線,沉沉壓在整片忘川河岸,連那咆哮的陰風,似乎也被這凝聚到極致的肅殺之意所凍結。冥界最強大的戰爭機器,已徹底蘇醒,利刃出鞘,隻待那至高無上的號令。
中軍大帳,由巨大凶獸骸骨與玄色冥鐵鑄就,矗立在無邊軍陣的核心。帳內,巨大的沙盤上,無數代表敵我態勢的幽藍光點與象征血戰路徑的猩紅絲線縱橫交錯,勾勒出一幅殘酷的戰爭圖景。謝歸宴負手立於沙盤前,玄色王袍的袍角紋絲不動,俊美無儔的麵容如同最冷的冥玉雕琢,深邃的眼底是凍結的寒潭,沒有絲毫波瀾。他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緩緩劃過,指尖所到之處,代表敵軍的光點無聲湮滅,猩紅的絲線卻愈發刺目。帳下,數十位形態各異、氣息強悍的鬼將分列兩旁,頭顱低垂,魂火在盔甲下不安地搖曳閃爍,承受著來自王座上那無形而沉重的威壓。空氣凝滯如鉛,隻有沙盤上光點明滅的微響,以及鬼將們魂火因極度壓抑而發出的細微劈啪聲。
“報——!” 一個渾身纏繞著濃重煞氣的傳令鬼卒,如一道黑煙般卷進大帳,聲音因激動而嘶啞變形,“稟王上!前方哨探回報,血河對岸已現敵軍先鋒蹤跡,黑壓壓一片,正朝我方……”
“轟!”
鬼卒的話音戛然而止。
不是被外力打斷,而是被一股更蠻橫、更鮮活的氣息徹底衝散。
厚重的、刻滿玄奧符文的獸骨帳門,被一股不講道理的力量猛地掀開。凜冽的陰風夾雜著外麵百萬大軍的肅殺之氣,瞬間灌入,吹得帳內鬼火瘋狂搖曳,幾欲熄滅。
就在這驟然降臨的混亂與死寂之中,一道纖細的身影,帶著與這鐵血軍帳格格不入的暖意,闖了進來。溫見素穿著人間界時興的淺杏色襦裙,發髻微鬆,幾縷碎發俏皮地貼在光潔的額角,臉頰還沾著幾點未擦淨的白色麵粉。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青花瓷湯盅,嫋嫋熱氣從蓋子邊緣逸散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恍惚的暖香,瞬間衝淡了帳內濃重的鐵血與陰寒。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在帳內快速一掃,無視了那些凝固如石雕的鬼將,徑直落在沙盤旁那抹玄色身影上,唇邊綻開一個毫無雜質的明媚笑容:
“夫君!我熬了好久,快趁熱喝!”
時間,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流動。
帳內所有鬼將,無論是身高數丈、魂火如巨燭的巨靈鬼帥,還是身形飄忽、眼窩中燃著兩點慘綠幽火的影魅將軍,動作全部定格。他們保持著前一瞬間的姿態,或抱拳,或按劍,或躬身,頭顱卻齊刷刷地轉向門口闖入的不速之客。盔甲下的魂火,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顫抖、明滅不定,顯示出主人內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幾個膽小的副將,魂火甚至“噗”地一下縮成了綠豆大小,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驚駭、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絲對即將降臨的冥王之怒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淹沒整個大帳。
帳內那令人窒息的壓力驟然攀升,幾乎要將溫見素手中那盅熱氣騰騰的雞湯凍結。然而,立於沙盤前的冥王謝歸宴,那冰封般的側臉上,卻如同投入了一顆暖石的寒潭,堅冰寸寸消融。他眼底凍結的寒意瞬間褪去,一絲無奈,一絲縱容,甚至一絲難以察覺的暖意悄然浮現。
他並未立刻轉身,隻是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抬手對著帳下那群僵硬的鬼將隨意揮了揮。一股無形的力量拂過,如釋重負的鬼將們,連同那個還趴在地上的傳令鬼卒,立刻化作一道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大帳,仿佛從未存在過。
直到帳內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湯盅裏熱氣嫋嫋升騰的細微聲響,謝歸宴才緩緩轉過身。他幾步走到溫見素麵前,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沒有去看那盅湯,修長如玉卻帶著戰場殺伐氣息的手指,帶著一絲涼意,輕輕落在溫見素沾著麵粉的臉頰上,用指腹極輕柔地蹭了蹭。
“軍營重地,鐵律森嚴,”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多少責備,反而更像一種無奈的確認,“忘川兩岸煞氣衝天,尋常生魂觸之即潰。你是怎麽溜進來的?嗯?”
溫見素仰著臉,感受著他指尖那點微涼的觸感,非但不怕,反而像隻偷到小魚幹的貓兒,眼中閃爍著狡黠得意的光芒。她將湯盅又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謝歸宴玄色的王袍前襟。
“他們呀?”她微微歪頭,笑容裏帶著點小小的炫耀,“都認得我這張臉呀。謝歸宴的夫人,冥王的新娘,這身份還不夠好用麽?我端著湯一路走過來,那些守營的鬼兵鬼將,遠遠看見了就趕緊低頭讓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呢!”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理直氣壯,“再說了,我可是生魂,又不是什麽可疑分子,他們攔我做什麽?”
那點雪白的麵粉在她臉頰蹭開,留下淺淺一道痕跡,配上她此刻理直氣壯又帶點小聰明的模樣,讓謝歸宴眼底最後一絲無奈也化成了縱容的柔光。他低低地“嗬”了一聲,不再追問。目光落在她捧著的湯盅上,嫋嫋熱氣帶著一股濃鬱的、屬於人間的暖香撲麵而來。
“給我的?”他問,聲音低沉了幾分,尾音微微上挑。
溫見素用力點頭,獻寶似的將湯盅蓋子掀開:“嗯!熬了好久的雞湯,裏麵放了枸杞、紅棗,還有你上次說人間帶來的野山參片!快嚐嚐!” 濃鬱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一種與冥界格格不入的鮮活生命力。
謝歸宴沒有半分遲疑,接過溫見素遞來的青花瓷湯盅。滾燙的湯液盛在溫潤的玉碗中,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他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無人察覺的淡金色微芒——那光芒觸及湯中一絲若有似無、幾乎無法感知的奇異氣息時,似乎微微凝滯了一瞬。
他端起碗,在溫見素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目光注視下,薄唇微啟,就著碗沿,將整碗雞湯一飲而盡。滾燙的湯汁滑入喉間,暖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在冰冷的軀殼裏點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他眉宇間常年凝聚的霜雪之色,竟在這暖意中悄然融化了幾分,染上一種人間煙火氣的柔和。
“素素的手藝,”他放下空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目光深深地鎖住她,“勝過千軍萬馬。”
帳內暖意流淌,帳外卻是另一重天地。
就在謝歸宴話音落下的瞬間,“嗚——嗡——!”
一聲蒼涼、雄渾,仿佛能穿透萬古幽冥的號角聲驟然撕裂了忘川河畔死寂的空氣!這聲號角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片荒原!
“吼——!” 百萬玄甲陰兵壓抑已久的戰意,在號角聲的催動下,如同積蓄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震耳欲聾的咆哮匯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裹挾著凝如實質的冰冷殺氣,直衝冥界那永遠昏沉的天穹!聲浪所及之處,忘川河水為之倒卷,無數沉寂的怨魂在河底發出淒厲的共鳴!大地在無數鐵蹄和重甲的踩踏下劇烈震顫,砂石簌簌滾落,仿佛冥界本身都在為這即將到來的征伐而戰栗!那衝霄的殺氣,冰冷、暴虐、帶著毀滅一切的意誌,將帳內方才那一點溫馨徹底碾碎,重新拉回鐵與血的戰場!
溫見素被這突如其來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咆哮與震動駭得一顫,手中的空碗險些脫手。帳內那點雞湯帶來的暖意,瞬間被帳外席卷而來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殺伐之氣吞噬殆盡。她下意識地朝謝歸宴靠去,臉色微微發白。
然而,謝歸宴的動作比她更快。
就在號角長鳴、殺聲震天的那一刹,他寬大的玄色披風如同活物般驟然揚起,帶著冥王特有的、隔絕一切陰煞的凜冽氣息,瞬間將溫見素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披風內襯似乎有細密繁複的暗金色符文流轉,隔絕了外界狂暴的殺氣和足以撕裂生魂的陰風。
“啊!”溫見素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打橫抱起。謝歸宴的手臂強健有力,穩穩地托著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帳外。
帳簾掀開,外麵是真正的地獄畫卷。無數玄甲身影匯成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洪流,兵刃的寒光匯成一片幽暗的死亡之海,猙獰的鬼獸坐騎噴吐著硫磺氣息,整個空間被濃烈到化不開的戰爭陰雲籠罩。溫見素隔著披風的縫隙,隻瞥見一眼,便覺心驚肉跳,靈魂深處都傳來寒意。
謝歸宴抱著她,無視了千軍萬馬投來的、混雜著敬畏與驚疑的目光,徑直走向停在大帳前方、由九頭猙獰骨龍牽引的巨大戰車。那戰車通體漆黑,如同用整塊冥鐵雕琢而成,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將她輕輕放入戰車那由不知名獸骨與玄玉雕琢而成的王座之上。溫見素蜷縮在寬大的王座裏,裹緊那件散發著謝歸宴冷冽氣息的披風,隻露出一雙帶著驚悸與茫然的眼睛。
謝歸宴隨即在她身側坐下,玄色王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一手自然地環過她的腰,將她更緊地按向自己,另一手則穩穩地按在了王座扶手一個猙獰的獸首雕刻之上。他的動作從容而威嚴,仿佛這百萬大軍的集結咆哮,不過是迎接新娘的背景樂章。
戰車下方,無數鬼將單膝跪地,魂火熾烈燃燒,仰望著他們的王。
謝歸宴的目光掃過下方無邊無際的玄甲之海,冷峻的麵容上沒有一絲波瀾。他微微側首,冰涼的薄唇幾乎貼上了溫見素被披風包裹著的、小巧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低沉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的嗓音,清晰地穿透了外麵震天的殺伐之音,鑽進她的耳中:
“抱緊。”
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一分,將她完全護在懷中。
“帶你看看,”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忘川河對岸那片翻湧著不祥紅光的黑暗,唇邊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冷冽弧度,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宣告,“什麽叫真正的鬼王娶親。”
九頭骨龍同時仰首,發出無聲卻撼動空間的咆哮!龐大的冥王戰車,在百萬玄甲陰兵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聲中,轟然啟動,化作一道撕裂無邊黑暗的玄色流光,碾過死寂的荒原,直衝前方那翻湧著血光與無盡凶煞的戰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