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唯一 陰陽相合 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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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在薛家九房地位最為低微的時候,那些薛家子弟可以貶低薛無厭的玄品資質、可以嘲諷他的孤僻性子、甚至可以輕賤他的孤兒身份……
    但——
    從未有人能否認薛無厭的容貌。
    他的長相本就英俊到了極致,莫說在南陽城,便是放眼整個南離中州,乃至整個修真界,也尋不出能勝過他的人。
    唯有一個沈玉真能與他平分秋色。
    也從未有人能不對他的容貌與氣質感到驚豔。
    徐昭情自然也不例外。
    薛無厭與沈玉真在詢問過薛霖後,便命人將徐昭情帶入堂中稍作審問。
    畢竟玉雪關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收留外人。
    站在堂中時,盡管有著境界上的巨大差距,徐昭情被薛無厭無意間散發的威壓所震懾,但她的目光卻始終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
    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胸膛。
    在與沈玉真相識之前,薛無厭常穿黑白二色的素淨衣衫。
    但自從與沈玉真關係親密後,他便很少再穿那樣單調的服飾了。
    原因自然是為了吸引沈玉真的目光。
    而對方也確實很喜歡。
    今日薛無厭身著一襲深紅長袍,內搭一件雪白裏衣。
    衣袖擺動間,恰到好處地露出那一抹白色,紅白相映,瑰麗非常。
    深紅長袍上,用金線繡著一條身姿飄逸的遊龍。
    正值正午時分,陽光漫過窗欞,灑落在薛無厭身上。
    那細密的光線映在金龍紋飾上,波光粼粼,璀璨奪目。
    更襯得薛無厭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男人頭束金冠,長發如瀑。
    他膚如凝脂,長眉斜飛入鬢,眼窩深邃,眼尾細長上揚。
    眸中情緒淡漠,神情漫不經心,仿佛對世間萬物都不甚在意。
    可——
    唯獨當目光落在身旁那青年身上時,眼中的淡漠如冰雪消融,照進一束天光,頓時漾開一片溫柔。
    深情繾綣。
    那鋒利的薄唇,原本如劍刃般冷峻,此刻卻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寵溺的笑意。
    明明世間萬千美好都集於一身,可他的眼中始終隻有一人,心中的溫情也永遠隻屬於一人。
    從未改變。
    僅僅是窺見這冰山一角,就已經讓徐昭情心動不已。
    她曾經也向往過愛情,可自從家道中落,顛沛流離後,便不再想那些小女兒的情愛之事了。
    但今日,徐昭情久違地感到心跳加速,耳根發燙,連視線都變得飄忽起來。
    在她眼中,這個男人簡直集世間所有美好於一身。
    不僅修為高深莫測,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想必天資定然超凡脫俗。
    能在陰煞十五嶂這等魔修盤踞之地讓玉雪關紮根,讓那些魔修都忌憚不已,其背景必定深不可測,極可能是某個大勢力的人。
    關內繁華熱鬧的景象,比她曾經見過的許多小城都要興旺。
    百姓們臉上洋溢的笑容,無不昭示著生活的富足安康。
    那麽……
    此人的心性品德與治理才能,必然也是出類拔萃的。
    徐昭情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握住這個完美的男人。
    盡管她極力掩飾,但落在薛無厭身上的目光還是太過熾熱,就連一旁的沈玉真都察覺到了異樣。
    不知為何,看著徐昭情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再望向身旁俊美無儔的男人,沈玉真心頭突然一緊,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剛要開口讓徐昭情在關中自行安置,就見柳綠芸快步走來。
    見堂中有外人,柳綠芸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關主,沈一回來了。”
    沈玉真這才想起,今日正是沈一收取秘境核心和召集人手的日子。
    他隻得暫時壓下心頭的不安,衝薛無厭擠出一個笑容:“雁兄,我去去就回。”
    餘光掃過徐昭情時,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此人……你看著安排便是。”
    薛無厭微微蹙眉,察覺到沈玉真的異樣。
    剛要開口詢問,對方卻已隨柳綠芸匆匆離去。
    他隻好作罷,打算等沈玉真回來再細問緣由。
    兩人朝夕相處多年,早已心意相通,默契非常。
    轉向徐昭情,薛無厭淡然道:“既然如此,你可去工戶堂申請暫住令牌,在關中安頓下來。”
    剛邁出門檻的沈玉真腳步一頓。
    不知為何,方才看到那兩人般配的容貌讓他心裏堵得慌。
    此刻聽到薛雁的安排,竟莫名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他猛然瞪大雙眼,連表情管理都顧不上了。
    隻聽徐昭情語氣誠懇地說道——
    “啟稟薛關主,妾身身負‘合歡聖體’,雖是雙修的上佳體質,卻也招來不少宵小之徒的覬覦。
    她利落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妾身家道中落,漂泊無依。今日能得遇關主,實乃三生有幸。”
    “妾身仰慕關主風采,但也自知配不上關主。隻求能為妾室,侍奉關主左右!”
    能為妾室,侍奉關主。
    能為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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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奉……
    關主……
    寬闊的正堂中回蕩著徐昭情鏗鏘有力的聲音,這幾個字卻如一道晴天霹靂,轟然劈在沈玉真身上,讓他瞬間失去了呼吸,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隨即才是密密麻麻的疼痛,從四肢百骸蔓延到心尖,痛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就連一向麵無表情的薛霖,以及正拽著師父衣袖撒嬌的宮陽,都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門檻處那個僵硬的背影,心頭同時一緊。
    薛霖連忙厲聲嗬斥:“放肆!竟敢對薛關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還不速速請罪!”
    薛無厭的麵色瞬間陰沉如墨,冰冷的目光落在徐昭情身上,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還未等他開口,就聽對方繼續說道:
    “陰陽相合,此乃順應天理。”
    徐昭情強撐著對方釋放出的恐怖威壓,渾身汗如雨下,瞬間浸透了衣衫,卻仍不肯放棄,執意爭取:
    “妾身雖資質平平,但相貌與體質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還望薛……”
    “啊!”
    她話音未落,薛無厭衣袖一揮,一股毫不留情的巨力將徐昭情猛地掀飛出去。
    在淒厲的驚呼聲中,她直接被扔到了關主府外的街道上。
    徐昭情重重摔在地上,渾身劇痛,好幾根骨頭都碎了。
    同時她聽到了那個冰冷刺骨的聲音——
    “再敢妄言,格殺勿論。”
    那低沉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連同方才的恐怖威壓……
    深深烙印進徐昭情心裏,化作難以磨滅的恐懼。
    刻骨銘心的恐懼。
    明明正午陽光燦爛,徐昭情卻覺得如墜冰窟,渾身冰冷刺骨,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薛無厭原本想先攔住沈玉真,但在徐昭情說出“陰陽相合”四個字後,對方已經落荒而逃了。
    運轉極致身法,轉眼間就跑得無影無蹤。
    已然來不及了。
    薛霖見狀,心知自己犯下大錯,連忙單膝跪地,垂首認罪:“屬下帶錯了人,甘受一切責罰!”
    薛無厭強壓著怒火與不安,深吸一口氣後起身追了出去。
    他尚存理智,知道此事怪不得薛霖,便也沒有遷怒於他。
    等人走後,宮陽才怯生生地拽了拽薛霖的衣袖,小聲安慰:“師父,您別太自責了。”
    “沈兄和薛總定然不會有事的。”
    宮陽雖年紀尚小,卻也不傻,方才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除了沈玉真外,院中所有人,甚至包括宮陽和青竹在內,都看出了薛無厭對沈玉真那份真摯深沉的情意。
    唯獨沈玉真這個當局者迷,或者說因為“薛雁”這個身份,他寧願沉溺在迷茫中,也不願清醒麵對。
    薛霖起身後,簡單交代宮陽幾句,便匆匆離開關主府去尋找沈玉真。
    他絕不能讓沈玉真出事。
    那樣豈不是辜負了兩人一直以來對他的照拂之恩?
    沈玉真從未如此狼狽過。
    從身到心,都狼狽到了極點。
    那句“陰陽相合,順應天理”,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徹底刺穿了他長久以來精心維持的平靜假象。
    陰陽……
    天理……
    這明晃晃的字眼直戳進他心底,讓他在落荒而逃時,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隨風飄散,轉眼就消失不見。
    今日玉雪關的百姓可算是看足了熱鬧。
    先是關主府裏飛出一個女子,緊接著又見一道白影倉皇而出,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麵容。
    但那股心碎的氣息,卻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
    沈玉真漫無目的地奔跑在街上,前所未有的迷茫籠罩著他。
    等他停下腳步時,已經站在了“一醉千年”的酒館門前。
    這是真影閣幽魂“秦醉”開設的酒館。
    秦醉與蕭蝕骨都是地品資質,早已突破到煉氣一層。
    如今兩人合夥開了這間酒館,既能賺取資源,又能打探消息,為日後做準備。
    沈玉真沒有猶豫,直接推門而入。
    而緊隨其後的薛無厭,看著那扇關上的門,毫不猶豫地追了進去。
    他完全理解沈玉真此刻的心情,心疼得恨不得殺了當初選擇隱瞞身份的自己。
    也恨自己為何沒能早一步坦白身份和心意。
    或許這就是上蒼給他的報應,讓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總是晚了一步。
    若是旁人,此刻見沈玉真情緒激動、心神崩潰,定會選擇等他冷靜後再去解釋。
    但——
    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已經遲了,那些發生過的事無法改變。
    所以此刻的薛無厭,絕不會再退縮半步。
    他必須陪在沈玉真身邊,安撫他受傷的心。
    此時尚未到下午,店裏還沒有喝酒的客人。
    蕭蝕骨正在後院修煉,秦醉則在前廳收拾鋪麵。
    由於身份特殊,兩人都沒有雇傭幫手。
    聽到開門的動靜,秦醉下意識抬頭望去,隨即愣在了原地。
    沈玉真他們自然是認識的,甚至見過多次。
    薛無厭曾明確下令,沈玉真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絕不可有絲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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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況他們在玉雪關住了這麽久,也常見到這位沈關主的風采。
    但……
    秦醉從未見過這樣的沈玉真。
    雖然衣著依舊整潔,發飾也一絲不苟,但那紅腫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淚水,無不昭示著他此刻的狼狽。
    秦醉心頭一震。
    即便他隻是個煉氣期修士,也能看出沈玉真的氣息瀕臨崩潰。
    更讓他震驚的是,緊隨其後的薛無厭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沈玉真大受打擊,心神動蕩。
    他眼神空洞,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舉動,以及現在身處何地。
    正因如此,他也沒能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
    他真的已經站在崩潰的邊緣了。
    秦醉試探著開口:“沈關主,您想喝點什麽?”
    沈玉真踉蹌著走到一張桌子旁,扶著椅子緩緩坐下。
    一旁的薛無厭默默收回了下意識伸出的手。
    他選擇坐在了沈玉真的對麵。
    沈玉真目光呆滯地盯著桌上的菜單,辨認許久才認出那些字跡。
    他隨意指了一處,聲音嘶啞:“一壺‘與君長訣’。”
    秦醉一怔,偷瞄了眼薛無厭的神色,見對方沒有阻攔,才試探著說:“沈關主,‘與君長訣’是店裏最烈的酒,恐怕會傷身……”
    酒修是很特殊的修士。
    若天資過人,他們能像丹修越級煉丹一樣,跨級釀造靈酒。
    雖然隻能跨越一級,但店裏確實備有二級靈酒。
    其中最烈的就是“與君長訣”。
    這酒的配方靈感來自秦醉的夢境,經過多次調整才研製成功。
    他本打算將此酒作為紀念,從未想過要出售。
    此刻自然要勸阻一番。
    但沈玉真置若罔聞,隨手拋出了一個芥子袋,便不再言語。
    他趴在桌上,將頭埋在臂彎裏,側臉望著店內,淚水無聲滑落。
    其實沈玉真早就察覺自己對“薛雁”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愫。
    見到他時滿心歡喜,隻想與他親近。
    不見時又思念難耐,久了便憂心忡忡。
    無論見與不見,心中都時時刻刻牽掛著他。
    每一次對視時加速的心跳,每一次接觸時發燙的耳尖,每一次親密時紊亂的呼吸,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沈玉真——
    他對“薛雁”動情了。
    可……
    他與薛無厭那層名義上的關係……
    注定了他不能將這份感情宣之於口,不能坦然麵對,甚至隻能自欺欺人地將它偽裝成摯友之情。
    他原本盤算著,等與薛無厭會合時,哪怕傾盡所有也要懇求和離。
    隻要對方願意解除這段婚事,他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在此之前,沈玉真天真地以為,隻要能以知己的身份陪在薛雁身邊,恪守那條界限,就已經心滿意足。
    直到今日,徐昭情的出現,她那句“陰陽相合”的話,徹底擊碎了他精心構築的偽裝,打破了他勉強維持的平靜,也撕開了他懦弱逃避的麵具。
    此刻他才驚覺,像徐昭情這樣,無論是相貌、氣質,甚至是性別,都與薛雁如此般配的人,茫茫修真界不知還有多少。
    而他沈玉真有什麽?
    即便與薛無厭和離後,他鼓起勇氣追求薛雁,對方就真的會接受嗎?
    真的願意與他廝守終生嗎?
    或許那些曖昧的親昵,那些溫柔的對視,都隻是他的錯覺,他的執迷不悟,他的——
    一廂情願!
    雖然修真界並不禁止同性相戀,但正如徐昭情所說,陰陽結合才是順應天理,才是正途坦蕩。
    單憑他是個男子這一點,就注定從一開始就與薛雁無緣。
    即便薛雁顧念這些年相伴的情誼,不忍見他傷心,願意與他相守,可是……
    若是對方納妾呢?
    以薛雁的天資、修為、樣貌、氣度,這世上會有多少人甘願不計名分也要留在他身邊?
    若是為了開枝散葉,為了壯大勢力,薛雁真的與他人恩愛生子……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沈玉真就痛得無法呼吸,仿佛整顆心都被碾得粉碎,再也拚湊不回原樣。
    直到此時此刻,沈玉真才明白自己有多貪心——
    不甘於隻做摯友,不滿足於僅是伴侶。
    他真正渴望的,是成為“薛雁”此生唯一的道侶。
    ——是獨一無二,此生不換的唯一。
    可沈玉真比誰都清楚,這些癡心妄想終究隻是鏡花水月。
    他求不得,得不到,更不配擁有。
    於是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倉皇逃離了薛雁的視線,逃離了那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拋卻所有尊嚴,隻當個失魂落魄的可憐人。
    薛無厭望著這樣的沈玉真,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泛紅。
    但他不敢貿然靠近,生怕再刺激到這個瀕臨崩潰的人,造成無法挽回的內傷。
    他隻能小心翼翼地試探。
    當秦醉戰戰兢兢地端上那杯“與君長訣”時,薛無厭才輕聲喚道:“阿真,阿真。”
    沈玉真依舊隻是無聲落淚,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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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無厭又柔聲喚道:“卿卿,是為兄,你看看為兄。”
    “好嗎?”
    可沈玉真什麽都聽不見。
    此刻他耳中隻有尖銳的嗡鳴,整個世界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他茫然地盯著眼前那杯酒,接了過來,毫不猶豫地仰頭一飲而盡。
    連秦醉和蕭蝕骨都瞬間變了臉色,憂心忡忡地望向薛無厭。
    苦。
    是撕心裂肺的苦。
    與尋常酒水不同,“與君長訣”的苦澀濃烈到極致,仿佛將世間所有愛而不得的痛楚都釀進了這一杯裏。
    但沈玉真麵不改色。
    當酒液滑入喉嚨,其中蘊含的靈藥開始發作,密密麻麻的刺痛從咽喉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沈玉真依然毫無知覺。
    再苦再痛,都不及他此刻心碎的萬分之一。
    直到酒入愁腸,像是熬過了最痛苦的階段,舌尖竟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甜。
    這甜味淡得幾乎像是幻覺,又像是——
    曆經千般苦澀後的,解脫。
    與君長訣,換得解脫。
    可沈玉真卻哭得更凶了。
    明明沒有察覺到薛無厭的氣息,他卻仍在本能地哀求,本能地挽留。
    這聲音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支離破碎,幾不可聞:
    “雁兄……”
    “不要……不要和別人成婚……”
    “……能不能……隻愛我一個?”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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