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棲星的朝顏花不知開謝了多少季，粉色的海麵依舊每天映著日出日落，隻是木亭的流雲木柱已爬滿深褐色的年輪，像刻在時光上的指紋。林獄坐在亭中，手裏摩挲著一塊被海水磨得光滑的星砂，砂粒中映出的身影，比初見時多了滿臉溝壑，卻依舊能在笑起來時，讓眼角的紋路盛滿陽光。
    “今天的潮汐有點晚。”蘇紅綾端著兩杯溫熱的星蜜水走來，她的頭發早已白如霜雪，步伐也慢了許多，每一步都要輕輕扶著亭柱，“老星織族人說，星棲星的軌道每百萬年就會微調一次，現在大概是離恒星遠了些。”
    林獄接過水杯，指尖的顫抖比年輕時明顯了許多：“百萬年……眨眼就過了。”他望著海麵上緩緩移動的雙月，它們的光芒似乎比億萬年前景象黯淡了幾分，卻依舊忠實地追逐著彼此的軌跡，“就像我們剛到這裏時，你總說星魚的鱗片太亮，晃得人睜不開眼。”
    億萬年的時光，足夠讓滄海變成桑田。他們親手種下的永恒樹已長得參天，樹幹需要兩人合抱才能圍住，樹冠覆蓋了小半個海灣，樹下的光斑隨四季流轉，像一場不會落幕的皮影戲。木屋幾經修繕，換過無數次屋頂的流雲木瓦，隻有窗台上那串貝殼風鈴，還在潮汐中發出清脆的響聲，隻是貝殼的邊緣已被海風蝕出細密的孔洞。
    他們的生活依舊簡單，卻多了些與時光相關的儀式。每年朝顏花第一次綻放時，林獄會用永恒樹的汁液，在木亭的柱上畫一道淺淺的刻痕——如今那些刻痕已繞了柱子三圈，像一條沉默的年輪項鏈。蘇紅綾則會收集每一次特殊的天文景象：雙月交食時的暗影、極光雲變成綠色的瞬間、星魚群躍出海麵形成的金色圓環……她把這些景象畫在獸皮卷上，卷起來能堆滿半個木屋。
    “你看這幅，是千萬年前那場流星雨。”蘇紅綾從獸皮卷堆裏抽出一幅畫，畫麵上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尾焰，落在粉色的海麵，“那時你非要劃船去追，結果船槳斷了，我們漂到半夜才被潮水送回來。”
    林獄看著畫，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回來時你凍得發抖，卻還攥著塊流星碎片，說要給我雕個護身符。”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木雕，形狀早已模糊，卻能看出是個塔的輪廓，“後來你雕了這個，說比碎片結實。”
    億萬年裏，他們並非與世隔絕。念遙的後代換了一茬又一茬，偶爾會有新的守護者乘坐星艦，遠遠地繞著星棲星航行一圈，投下一個裝著萬族訊息的漂流瓶。瓶裏的內容大多是平和的：道碑學院的圖書館收錄了億萬個文明的故事、機械族發明了能讓恒星壽命延長的裝置、人族的歌謠已傳遍已知的每個星係……
    “上次的漂流瓶裏，說九獄塔的光盾變成了淡金色。”蘇紅綾把最新的獸皮卷收好，“年輕的守護者說，那是萬族的道碑能量融合到極致的樣子，就像……就像我們掌心的紋路交織時的顏色。”
    林獄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塔紋，它的光芒早已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卻在與蘇紅綾的定輪聖紋相觸時，依舊會亮起轉瞬即逝的微光，像兩顆即將熄滅的星子在最後一次閃爍：“它在等我們。”
    他們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熱衷於探險，更多時候隻是坐在木亭裏，看著日出東方，看著夕陽沉入海麵。有時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握著彼此的手，感受著對方掌心的溫度，聽著永恒樹的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那聲音像時光在低聲絮語。
    “累了嗎？”有次日落時分，蘇紅綾靠在林獄肩上，聲音輕得像歎息。
    “有點。”林獄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但看著你就不累了。”
    海麵上，星魚群的數量似乎比以前少了，它們的遊動也慢了許多，像是也在隨這顆星球一起變老。遠處的森林邊緣，有些樹木開始枯萎，卻在枯木的縫隙裏，長出了新的幼苗——那是時光的輪回，無聲卻堅定。
    當又一個朝顏花季到來，林獄發現自己再也舉不動雕刻刀，蘇紅綾也無法再握緊畫筆。他們坐在永恒樹下，看著第一縷晨光爬上彼此的銀發，像為這場持續了億萬年的相守，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
    “就這樣……挺好。”蘇紅綾的聲音越來越輕。
    林獄點點頭，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嗯，挺好。”
    億萬年的日出日落，最終化作此刻的寧靜。他們的故事，不再需要驚心動魄的轉折，隻需要在時光的長河裏，慢慢沉澱成一顆溫潤的星砂，在粉色的海麵上，映出最後一次日出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