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
    絕對的黑暗。
    海倫的呼吸聲是這片凝固虛無中唯一的、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漣漪。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咽著冰冷的碎玻璃，刺痛著肺腑和神經；每一次呼氣，帶出的不僅是身體的濁氣，還有近乎凝成實質的絕望。
    失敗了？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並啃噬著她的心髒。
    她徒勞地再次嚐試調動精神力，意識深處卻隻反饋回一片幹涸撕裂的痛楚。曾經如臂指使的源場之力，此刻沉寂得如同從未存在過。不僅僅是她，整個空間——如果這還能被稱為空間的話——都徹底失去了任何能量流動的跡象，變成了一具宇宙的屍骸，冰冷、僵硬、空無。
    “小艾琳…艾琳…”她再次呼喚，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無法忽視的顫抖。
    沒有回應。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吞噬了聲音，吞噬了光線，吞噬了一切希望。她像個盲人，徒勞地伸出雙手，在冰冷破碎的廢墟中摸索。指尖觸到的盡是棱角尖銳的碎石和細膩如沙的玉粉，那是光之聖殿最後的殘骸。
    艾琳在哪裏？那個燃燒了自己，試圖力挽狂瀾的孩子，最終墜落到了何處？她不敢去想那“砰”的一聲脆響和驟然熄滅的星火意味著什麽。
    還有小艾琳，那個感知敏銳，在最後衝擊中首當其衝的另一個自己，她又怎麽樣了？
    恐懼攫住了海倫的喉嚨。她強迫自己停止無意義的想象，將全部意誌集中在當下——活下去，找到她們。
    她咬緊牙關，忍受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開始以跪姿一點點地、笨拙地在廢墟中爬行。每一寸移動都異常艱難，碎石硌傷了她的膝蓋和手掌，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滲入骨髓。
    “艾琳…回答我…”她一邊爬，一邊不間斷地低喚，耳朵竭力捕捉著任何一絲異響。
    除了她自己製造出的細微摩擦聲，隻有死寂。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刻度，也許隻過了幾分鍾，也許已過去數個時辰。海倫的體力在快速流逝，寒冷和絕望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她的意誌。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爬，也不知道這片廢墟有多大，更不知道她的尋找是否還有意義。
    就在她的意識因疲憊和寒冷而開始逐漸模糊時，她的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不同於碎石和玉粉的東西。
    一種…柔軟的、略帶溫度的織物。
    海倫的心髒猛地一跳！她幾乎是撲了過去，雙手顫抖著向前摸索。
    觸感逐漸清晰——那是一個人體的輪廓，嬌小而冰冷。
    “小艾琳！”海倫瞬間辨認出來，她慌忙將女孩從碎石中半抱起來，手指急切地探向她的頸側。
    指尖下，傳來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脈搏跳動。
    還活著！
    一股巨大的、近乎虛脫的 relief（寬慰）席卷了海倫，讓她幾乎落下淚來。她緊緊抱住小艾琳冰冷的身體，試圖用自己同樣不溫暖的體溫去溫暖她。她仔細檢查，發現小艾琳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意識陷入深度昏迷，眉頭緊鎖，仿佛仍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顯然是最後那波法則漣漪衝擊造成的意識海創傷。
    將小艾琳小心地安置在一處相對平整的地方後，海倫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一個小艾琳還活著，那艾琳呢？她必須找到她！
    求生的意誌再次被點燃。她繼續在黑暗中摸索，範圍以小艾琳的位置為中心向外擴展。
    摸索的過程更加焦灼，每一次碰到冰冷的石塊都讓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終於，在她幾乎要再次被絕望淹沒時，她的腳踝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絆了一下。
    她猛地蹲下身，雙手探去。
    又一個身體！比小艾琳更加纖細，溫度…低得可怕。
    是艾琳！
    海倫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將艾琳從廢墟中抱出，平放在地上。她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艾琳的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殘留著帶著光屑的血跡，觸目驚心。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任何意識存在的跡象。眉心的位置，那片曾經燃燒著璀璨星火的地方，此刻隻剩下一個淡淡的、仿佛灼燒後的痕跡，沒有任何能量波動。
    海倫的手顫抖著，再次探向她的頸動脈。
    等了許久，久到海倫的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指尖才感受到一次微弱到極致的、間隔長得令人窒息的搏動。
    她還活著！但也僅僅是還活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艾琳…堅持住…求你了…”海倫哽咽著，脫下自己相對完整的外套，緊緊裹住艾琳冰冷的身軀。她將兩個失去意識的孩子挪到一處，自己坐在她們中間，張開手臂盡她所能地環抱住她們，試圖用這最原始的方式給予一點可憐的溫暖和保護。
    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無力感再次襲來。沒有光，沒有能量，沒有救援，她甚至不知道她們身處何地，未來該怎麽辦。艾琳的重傷能否恢複？小艾琳何時能蘇醒？她們會不會永遠被困在這片死寂的黑暗裏，直到生命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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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絕望再次彌漫開來。
    她抬起頭，茫然地望向四周無垠的黑暗。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遠方的虛空。
    那個“點”還在。
    極遠處，在那絕對虛無的背景下，那個在意識陷入黑暗前驚鴻一瞥的、微小的、散發著灰白交織餘暉的光點，依然存在著。
    它沒有擴大，也沒有縮小，沒有任何變化。它靜靜地懸浮在那裏，散發著一種極其詭異、難以形容的氣息。它既不散發秩序的光芒，也不散發吞噬的黑暗，那灰白的色調像是一種絕對的、死寂的平衡，一種凍結的、毫無生機的恒定。
    那就是…最後的結果嗎？
    艾琳拚盡一切，甚至賭上自身存在，最終創造出的東西？一個法則級湮滅後留下的、畸變的宇宙傷疤？它縫合了虛噬的裂口，阻止了徹底的虛無吞噬，但同時也抹去了一切活力，將這片區域化為了生命的絕對禁區？
    這算…成功了嗎？用一切換來的，隻是一個更緩慢、更死寂的終結？
    海倫望著那灰白的餘暉，心中沒有喜悅，隻有無邊的蒼涼和空洞。那光芒冰冷而死板，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切的終結。
    她疲憊地收回目光，將臉頰輕輕貼在小艾琳冰冷的額頭上，另一隻手緊緊握著艾琳毫無反應的手，準備迎接注定的、漫長的消亡。
    就在她的意識因身心俱疲而即將再次沉淪之際……
    …一絲極其微弱的、截然不同的波動，突兀地穿過了死寂的虛空，觸及了她幹涸的意識海。
    那不是能量波動，更不是聲音。
    那是一種…感覺。一種無比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呼喚”？
    仿佛來自極其遙遠的地方，跨越了無法計量的維度隔閡，如同溺水者呼出的最後一串氣泡，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執著和…溫暖？
    這感覺一閃而逝，快得讓海倫以為是絕望中的幻覺。
    她猛地抬起頭，再次望向那片死寂的黑暗，心髒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是錯覺嗎？
    她集中起全部殘存的意念，像一張破舊的網，撒向虛無。
    等待。
    時間一秒秒流逝，就在她快要放棄時——
    又來了！
    比剛才稍微清晰了一點點！那是一種…如同心跳般的脈動，帶著一種她無比熟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
    是…星寰？？
    不，不可能！距離和維度隔絕太遠了！而且這感覺雖然相似，卻更加…古老？更加…核心？
    難道是…
    海倫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幾乎被她遺忘的存在浮現在腦海。
    是“搖籃”？基準現實？源場本身？在艾琳最後那覆蓋原點的舉動、以及那圈畸變法則漣漪的衝擊下，這片被遺忘的廢墟與主宇宙之間那道堅不可摧的屏障…被短暫地…撬開了一絲縫隙？！而那灰白的、平衡的傷疤，非但不是純粹的死亡印記，反而陰差錯陽差地成為了一個…極其不穩定的…“錨點”？
    那微弱的呼喚再次傳來，這一次，帶著一絲清晰的指引意味，指向那灰白餘暉的方向！
    海倫低下頭，看著懷中兩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孩子，又抬頭望向那死寂的、卻可能蘊含著一線生機的宇宙傷疤。
    絕望的冰層悄然裂開一道縫隙，一絲決絕的光芒在她黯淡的眼中重新燃起。
    她不知道那呼喚意味著什麽，是希望還是更深的陷阱。
    但這是黑暗中唯一出現的光，無論是多麽微弱和詭異。
    她必須抓住它。
    為了她們，也為了所有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用盡全身力氣，將小艾琳背到背上，再用破碎的布料將艾琳緊緊捆在胸前。
    然後，她邁開腳步，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一步，朝著那灰白餘暉的方向，向著那死寂的宇宙傷疤，艱難地、堅定地走去。
    腳下的碎石發出簌簌的聲響，仿佛是在這無盡墳墓中，唯一的生命跋涉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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