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菩提與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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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浪略一沉吟,目光掃過腳下濕潤的泥土,心中有了計較:“不需要你來擔心,我有辦法。”
    說罷,他從廢墟下撿了幾塊泥土,走到鏡湖邊,就著那仍舊渾濁不堪的湖水,笨手笨腳地和起泥巴。
    朵朵好奇地湊過來,蹲在旁邊,托著下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笨拙的操作,沒出聲打擾,但小臉滿是問號。
    不多時,一個歪歪扭扭,五官模糊,勉強能看出人形的抽象泥偶,出現在他手中。
    朵朵皺著鼻子,湊近仔細端詳了兩秒,終於忍不住嫌棄地“噗呲”笑出了聲:“哥,你捏的泥人好醜~”
    張浪看著手裏這坨“藝術品”,自己也覺得慘不忍睹,老臉一紅,尷尬地幹咳兩聲:“咳咳!意思到了就行!將就將就...能用就好!”
    他生怕朵朵再笑話,趕緊收斂心思,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神仙光芒,猛地點在泥偶眉心!
    轟——!
    一股無形的波動,伴隨著張浪身上神性的湧入,極其微弱的蕩漾開來,瞬間融入了鏡城這片死寂的空間,這變化之細微,連近在咫尺的張浪和朵朵都不曾察覺。
    “好了。”張浪如釋重負,隨手將這隻承載了他一絲神性和鏡城源質的泥偶,“啪”地一聲,擺在殘破的堤岸上。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漬,朝還在研究泥偶的朵朵,咧了咧嘴,伸出手道:
    “走了,朵朵。”
    “我們——回家!”
    .......
    粵省,韶州,難陀寺。
    菩提古樹枝葉繁茂,月華如練,篩落一地碎銀,風吹影動,沙沙作響。
    樹下,一個照客僧緩緩睜開眼睛,眼底,一抹難以察覺的金芒倏忽流轉,旋即隱沒,複歸渾濁。
    “沙——沙——沙。”
    竹製掃帚掃地著地上的落葉,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不遠處,被夜風聚攏的落葉靜靜躺著,他卻視若無睹,整個院落,唯他腳下方寸,淨如明鏡。
    這時,知客僧從院外走來,見此情景,輕歎一聲:“惠源師弟,你又走神了?若倦了,不妨早些歇息去吧。”
    法號惠源的照客僧微微頷首,手上動作卻未停,目光低垂,盯著那枯幹的竹枝帚尖,仿佛彼處,似乎其中蘊藏無上妙諦,值得他用心參悟。
    知客僧似乎習慣了他的的怪異,無奈搖頭,轉身入僧房,取來簸箕與另一把掃帚,耐心將那些被惠源掃得七零八落的枯葉歸攏、盛起。做完這些,他立於菩提樹影下,語重心長:“惠源,掃地當如此,聚攏落葉,這方能還庭院清淨,如你這般,徒勞無功。”
    惠源恍若未聞,依舊固執地清掃那片空無一物的地麵,正當知客僧以為他又出神之時,一道悠然澄澈的聲音響起,如古磬輕鳴,穿透夜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知客僧一怔,旋即苦笑:“你在這掃半天地,就是為了和師兄說這句佛偈?”
    “哈哈哈哈哈!”惠源驀然放聲大笑,清朗的笑聲在靜夜之中格外突兀,周遭禪房紛紛亮起燈火,探出幾個睡眼惺忪,麵帶慍色的光頭,見是他,皆是一副“又是這瘋和尚”的神情,高聲抱怨。
    “又是這個渾的,深更半夜擾人清夢!在院子裏發什麽癲!”
    “明早還要練功呢!神楛師兄,你管管他!”
    “就是,我等可沒有他那份清閑。”
    知客僧神楛連連作揖,溫言安撫,將眾僧勸回房內,待周遭重歸寂靜,他才轉向惠源,語氣無奈中帶著點懇切:“師弟佛性天成,不滯於形,無需拘泥早晚功課,然寺內其他師兄弟,功課繁重,雜役苦累,你半夜擾人清修,恐生嫌隙。”
    惠源斂了笑聲,上前一步,徑直接過那盛滿落葉的簸箕,神色認真,目光澄澈,輕聲道:“一切空空,何必擾擾?”說罷,手腕一鬆,簸箕中的枯葉如蝶紛飛,飄飄灑灑,重又鋪滿了方才被神楛清掃幹淨的庭院。
    “唉,你.....”神楛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剛收拾好的院子又是滿地落葉,一時氣結語塞,索性閉目合十,眼不見心不煩。
    惠源見狀,眼中笑意更深,撫掌讚歎道:“是極!是極!菩提亦空,不如閉眼!”
    神楛隻覺靈台深處一聲鍾鳴!再睜眼時,周遭已然不同,腳下青石依舊,卻無半片落葉,手中掃帚不知去向,身後遮天蔽日的菩提古樹,竟也消失無蹤!唯有惠源那清澈悠遠誦偈聲,仿佛自九天之外傳來。
    “今法解佛意,一切有為法。
    非偈亦非讚,應做如是觀。”
    刹那間,神楛周身毛孔舒張,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之氣自頂門灌入,流轉四肢百骸!一點微弱的金色佛光,自他眉心悄然亮起,細如芥子,卻純粹堅韌,於電光火石,照破心中無明!
    困擾多時的滯澀豁然開朗,竟是——頓悟!
    惠源對此奇景卻渾不在意,他負手立於院中,仰首望向浩瀚夜空,那身影在月色下顯得超然脫塵,遺世獨立,然而,可他嘴中說的話卻讓人大跌眼鏡。
    “這光汙染也太嚴重了,怎麽看不到星星,嘖。”
    ......
    某處神域,雲靄翻湧之處,一座巍峨宮殿聳立。
    神殿前的廣場,光潔如鏡的玉磚,倒映著漫天流霞。有衣著繁複華美的男女在此飲宴,往來的女侍手捧珍饈來回穿梭,天上偶有黑色玄鳥飛過,其羽翼舒展間,並非簡單的黑色,而是流轉著五彩斑斕的黑,是一種吞噬了所有色彩後,最終沉澱為極致的黑色華彩。
    席間笑語晏晏,觥籌交錯,然所有聲響都刻意壓低了分貝,仿佛怕驚擾了高距主位之上那位存在的思緒。
    主位王座,以永寂星辰為基,命運絲線為飾,端坐其上的女神弗嘉麗,身披來帕多,頭戴桂冠,她一手慵懶的支著額角,瑰麗無匹的麵容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倦怠,似乎眼前這永恒的歡宴,引不起她半分興趣。
    “啞——!”
    一聲突兀鴉鳴,如鐵片劃破琉璃,撕裂了靡靡之音!
    弗嘉麗搭在扶手上的玉指猛地一蜷!她豁然睜開雙眼,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腰間懸掛的數枚形態各異,非金非玉的鑰匙劇烈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突如其來的異動,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歡宴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空氣仿佛凝固。
    最受寵幸的豐饒女神芙拉反應極快,上前一步,纖纖玉手攙住弗嘉麗的手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姐姐?您...感知到了什麽?”她的問話,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驚疑。
    是什麽?能讓這位知曉萬事萬物之理,通曉過去未來之事的“全知者”如此失態?
    是現實發生了什麽災難?
    亦或是某個古老神係的核心神格驟然陷入寂滅?
    莫不是....那位以混亂為樂的詭計之神,又在哪個角落掀起了傾覆神座的狂浪?
    無數可怕的念頭在眾人心中翻湧,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弗嘉麗身上,屏息凝視,等待宣判。
    弗嘉麗那能照映遠古滄桑與無盡未來的雙瞳深處,此刻正用無數破碎的時光碎片與未來的光影洪流瘋狂閃爍湮滅!她微微啟唇,低如囈語的聲音溢出:
    “夢境.....出現了變化....”
    聲音很低,連身邊的女神芙拉未能聽清。
    “您說什麽?”
    “....無礙。”
    弗嘉麗猛地闔上雙眼,再睜開時,眸中那足以讓凡人癲狂的異象已被壓下,恢複了深邃與平靜。她不著痕跡地拂開芙拉的手,姿態重新變得雍容,優雅地舉起那杯盛著“世界之樹汁液”的琉璃杯,聲音平靜,撫平了所有的躁動:
    “諸位,且盡飲杯中物,真正的....歡愉,即將開始!”
    殿前眾人麵麵相覷,隨即,有人打破沉默,聲如洪鍾,舉杯響應。
    “飲——勝!”
    叮——!
    無數華美的杯盞高高舉起,碰撞發出的清脆鳴響,仿佛為那未知的變局敲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