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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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天台的門在身後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電梯間殘留的最後一絲暖氣。呼嘯的穿堂風瞬間裹挾住了江奔宇,帶著初秋羊城特有的、混雜著塵土與海腥味的寒意,粗暴地掀動他換上的藏青色外套下擺。開闊的樓頂如同一個巨大的金屬廣場,巨大的通風管道如同怪獸的脊背沉默蜿蜒,水箱鏽蝕的外殼斑駁不堪。腳下,是高樓的深淵和如同螻蟻般爬行零星的車流、行色匆匆的人群,遠處珠江泛著鱗片般的灰色冷光。高處不勝寒,此刻此地,唯有獵獵風聲。
他沒有絲毫遲疑,身體如遊隼般伏低,利用風機底座和水箱的陰影快速移動,銳利的目光精準地掃過臨街的牆體。1601!很快,他從方位和窗戶的排列規律中鎖定了目標——十六樓靠西南角落的那個房間,厚重的窗簾嚴絲合縫地拉著,拒絕泄露一絲光線。看來對方遠不如在餐廳裏表現的那般粗疏大意,“窗戶沒關”隻是個迷惑性的煙霧彈。
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他從隨身空間裏瞬間拿出一卷特製的高強度拖繩和一個寬鬆的黑色頭套。頭套迅速被拉下,隻露出一雙在陰影中更為幽深的眼睛,如同潛行的夜梟。目光如電,掃過天台邊緣堅固的水泥護牆柱——一根嵌入牆體的方形支柱,頂端澆築有足夠的承載力。就是它了!
繩索在手中如活蛇般舞動,迅速纏繞柱體,一個複雜的活結套扣在他指尖熟練翻飛、扣緊。用力拽了拽,紋絲不動,牢固得如同山根。繩索的另一端被拋下——一道細細的黑影,瞬間消失在樓宇的龐然大物與深淵般的垂直距離之間。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江奔宇雙臂用力抓住繩索,雙腿屈膝蹬住天台邊緣。沒有猶豫,身體重心緩緩前傾,懸空!
心髒在胸腔內沉穩而有力地搏動,腎上腺素在血管裏奔湧,卻沒有絲毫紊亂的跡象。如同最精密的鍾表,他開始沿著垂直牆麵向下滑降。並非自由落體,而是極致控製的藝術——每一次繩結通過手掌的摩擦感、每一次鞋底試探性地在窄窄窗沿上尋找微不可見的凸起作為臨時的落腳點借力,都精確得如同外科手術。繩索在掌心摩擦出輕微的熱度,又被樓頂寒風瞬間吹散。風像無形的巨手,持續推搡著他貼著玻璃幕牆的身軀。如此的高度,每一厘米的下移都伴隨著令人眩暈的視角變化,腳下繁華的都市盡收眼底卻又遙遠得不真實。他卻心如止水,隻專注於指尖和腳下傳遞的每一絲觸感。
下降的速度被刻意壓製得極慢。風聲在耳邊呼嘯,淹沒了其他雜音。他一邊下降,一邊精準地通過窗戶的樣式、間距和窗簾泄露的縫隙,再次核對確認了1601的位置。
終於,目標近在咫尺——那扇聽聞為“可能沒關”的窗戶。
手肘支撐住窗沿凸起,整個身體像壁虎般牢牢貼在冰冷的玻璃幕牆上。手套下的手指摸索著窗框縫隙——鎖扣,從內部被卡死!根本紋絲不動!
‘嗬……’ 江奔宇心中冷笑一聲,果然。狡兔三窟,說沒關的是另一扇窗?看來對方防備心理不輕。他快速掃視四周。眼睛瞬間一亮:緊挨著主窗左側,是一扇大約一米寬、雙層推拉設計的側窗可能是消防通道或空調檢修預留口)!
位置稍偏,需要再次調整。他極其小心地騰挪身體,左手緊抓繩索,雙腳交替在窄得可憐的外牆飾線上挪移。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牽動著懸空的繩體,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幾番調整,他終於穩穩懸停在那扇推拉窗的正前方。
懸吊在半空中,江奔宇短暫地停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小心地騰出一隻手,先在褲腿上用力蹭了蹭手套,抹去因緊張和摩擦可能滲出的濕汗,確保手指與手套內壁的摩擦力處於最佳狀態。
雙手如鐵鉗般穩穩扣住外層窗扇的上下邊框,指尖因為灌注的巨大力量而微微發白。屏息凝神!
“哼!”一聲低沉的氣力迸發!
他猛地向上提拉!不是側推,而是暴力直提!
“嘎——哢!”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與軌道脫離聲!玻璃窗扇與滑軌之間的卡扣和積年老泥在巨力的撕扯下瞬間屈服!整扇大約一米高、五十公分寬的窗戶,竟被他硬生生從外部窗框的滑槽中完全提了出來!露出了牆洞內部更顯陳舊的內層窗框結構。
窗扇的份量不輕。江奔宇手臂肌肉賁張,穩穩地單手握著這塊脫離束縛的玻璃“門板”,如同抱著珍貴的炸藥。他沒有選擇丟棄碎片墜樓太過驚悚),而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將這沉重的方形玻璃順著洞口,緩緩、穩穩地、無聲無息地放倒在1601房間的地毯上!
通道洞開!
江奔宇雙手牢牢抓住內層窗框邊緣,身體如同靈猿般借力一蕩!雙腿率先探入洞口,帶動整個身體輕巧而迅捷地滑了進去!腳尖悄然點地!落地無聲!
雙腳終於踏上了1601房間的地毯。
瞬間,他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整個房間。果然不負所“望”!逼仄的標準間格局裏,三個深棕色的、帶有密碼鎖的大型旅行箱異常紮眼,赫然就堆放在三架酒店專用的行李推車上!推車的存在無聲地訴說著搬運的重量與。黃金果然在此!
江奔宇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如幽靈般在門口貼上耳朵,屏息凝聽了幾秒——門外走廊死寂。他這才快步上前,手指撫過冰涼的密碼鎖搭扣。隨身空間裏拿出一把錘子,直接輕砸了起來,細微的金屬機簧聲響起,“啪嗒”幾聲輕響,三個箱子應聲而開!
金屬的光澤在不算明亮的房間光線中瞬間流淌出來——兩箱滿滿當當、碼放整齊的金條!棱角分明,沉甸甸地訴說著貪婪與背叛的重量!而第三個箱子則更加“實用”:一半堆疊著嶄新的、散發著油墨香的厚厚美鈔;另一半則是碼得整整齊齊、捆綁結實的龍國幣現鈔,數額之大,江奔宇心中估計這美鈔是跑路後的生存費,那些龍國幣,是用來打通無數關節的。
‘哼,跑路費和賄賂錢都齊了!’ 江奔宇眼底閃過一絲不屑的寒光,旋即化為更深的堅決。
事不宜遲!他不再有任何猶豫,意念如同張開無形巨口——眨眼之間,三架推車連同上麵裝滿金條、美鈔、龍幣的三個沉重旅行箱,如同被虛空吞噬般,憑空消失在原地!整個房間頓時顯得空空蕩蕩,仿佛那三箱價值連城的罪惡從未存在過!
目標達成!
但絕不能留下任何追蹤線索!反偵察意識早已刻入骨子裏。他迅速將注意力轉向窗口。剛才被“摘”下的外層窗扇正靜靜躺在地毯上。
他再次戴上手套之前的已在爬窗時收進空間),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沉重的玻璃窗扇。這不同於提拉,需要更精細的操作。雙臂沉穩發力,將整塊玻璃重新插入外層窗框的滑槽中。動作緩慢至極,確保沒有任何多餘的、可能引起共振或位移的碰撞聲響。直到玻璃窗扇完全複位,與滑槽完美契合,表麵嚴絲合縫,仿佛從未被移動過一絲一毫!
隨後,他如同最苛刻的保潔員,開始清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腳印?早已在攀爬繩時就穿著特製的軟底解放鞋;窗框邊緣手套接觸的地方?用空間裏備好的幹絨布仔細擦拭,連一絲皮脂纖維都不能留下;地毯上放倒窗扇的微小壓痕?細致地用手指從邊緣向中心撥動地毯絨麵,恢複原狀;飄進來的一點點灰塵?也被小心翼翼地清理掉。
檢查完房間內部一切完美無缺後,他再次回到窗口。
雙手抓住窗框邊緣,身體利落地翻出窗外!再把推拉窗推合在一起。隨後如同來時一樣敏捷,雙腳穩穩地踩在外牆那窄得幾乎不存在的飾線上。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外部痕跡清除!他騰出一隻手另一隻手依舊死死抓住繩索),探入窗內,再次用特製的絨布,細致地擦拭了一遍剛才自己雙手抓握過的窗框內沿和外沿邊緣可能殘留的任何指紋或汗漬印記!包括窗台上極其細微的腳印——那並不是真正的泥土腳印,而是鞋底在窗沿上留下摩擦痕跡的微塵。絨布輕柔拂過,所有微塵印記瞬間消失,窗台光潔如初!
再次確認內外無痕!他抓住繩索,啟動速降裝置通過活扣套繩控製)。這一次是真正的快速下降!整個人宛如一道急速墜落的黑影,順著黑色的繩索,在高聳的幕牆之上高速滑落!風在耳邊咆哮!高度的急速降低帶來失重感,心髒在胸腔裏有力地鼓動。繩結在手掌高速摩擦中迸發出灼熱。
目標——六樓平台!那是一個寬闊的、放置空調外機和設備檢修通道的半露天區域。
“唰!”精準降落!雙腳觸及堅實平台地麵的瞬間,繃緊的全身肌肉才稍稍鬆弛一分。
他迅速解開繩索活扣,雙手抖動,還掛在樓頂的繩子,開始高速收繩!繩索如同歸巢的黑蛇,迅速被卷回手中。半分鍾內,幾十米的繩子已被他利落地收回卷好。隨即,繩子連同手套、頭套一同消失在隨身空間之中。
轉身,推開通往樓梯安全通道的厚重防火門,身影沒入其中。
防火門在身後緩緩關上,徹底隔絕了高空的風與喧囂。寂靜的樓梯間回蕩著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他一路向下,在空曠無人的樓層拐角處多次微調裝扮、更換鞋底空間裏有多種款式),製造混淆的時間線和行動軌跡。
終於,原路潛回了三樓雜物間門口。他側耳傾聽門外片刻,確認外麵無人,雜物間內一切照舊,那件滴著幹涸果汁印的狼狽上衣依舊掛在鉤子上。他迅速換下藏青色外衣,重新套上濕冷、甜膩、浸染著橙色的襯衫,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
他沒有忘記“舞台布景”——迅速拿起地上抹布,沾了些灰塵,輕柔地灑在自己剛才爬入時可能踩踏過的地麵區域,抹去最細微的痕跡。並將爬進來時推開的氣窗小心推回原位,仔細擦拭了窗框內外所有接觸點。最後,他收集了些角落陳灰,從窗戶縫隙處小心地吹撒到窗口下方和自己站立的區域附近,讓灰塵覆蓋一切新痕,營造出一種久無人動的原始狀態。
心跳平穩下來,呼吸調整至與進入雜物間前無異。江奔宇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臉上屬於“江奔宇”的、帶著點局促和鄉下土氣的表情重新回歸。他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濕噠噠、還散發著果汁味的上衣,確保胸前的橙色汙漬依舊醒目,這才擰開門把手,帶著一身狼狽和輕微的汗味從緊張攀爬中來,正好掩蓋)走了出來。
洗手間的公共區域正好有服務員經過。
“那個……小哥,”江奔宇臉上帶著無奈和詢問的表情,“一會兒如果經理買衣服回來了,麻煩直接喊我一聲?”仿佛他對買衣服這件事有點著急。
“好的先生,一定通知您!”服務員連忙躬身應下,目光瞥過他狼狽的上衣,神色同情。
回到西餐廳卡座,錢沐風正對著滿桌佳肴有點沒滋沒味地喝著紅酒,一見江奔宇回來,立刻皺起眉埋怨道:“老弟!你是掉進下水道了嗎?這麽半天!菜都涼透了,就等你動筷子!”
“哎!別提了錢哥!”江奔宇愁眉苦臉地一屁股坐下,扯著自己濕漉漉、還沾著一大灘幹涸黃色汙漬的前襟,“剛才弄半天了!以為能擦掉點,結果越弄越顯眼!濕漉漉的更難受了,一直在裏麵等著經理送衣服……不好意思啊錢哥,耽誤你吃好東西了。來來來,趕緊吃!別管我了,我先對付兩口墊墊肚子。”他一副餓壞了又十分抱歉的樣子,抄起刀叉,笨拙地但這次是真的餓)切了塊已經開始發涼的牛排。
眼角餘光瞟過鄰桌。那兩個家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對著精致的餐點,神態自得地用英語高談闊論,發出陣陣滿足的輕笑,偶爾瞥過來的目光仍帶著之前殘留的鄙夷與優越感。
江奔宇收回目光,叉起一塊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著那失去了最佳溫度和口感的食物。齒間感受著那微冷的肉纖維,心底翻湧起的卻是一種冰冷而辛辣的嘲諷:
‘笑吧,盡情地笑。這或許……就是你們最後的晚餐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淩般銳利清晰。下一秒,他便收斂心神,全神貫注對付眼前的刀叉,仿佛鄰桌的一切與他再無半點關係,他隻是一個因衣服弄髒而有點懊惱、迫不及待想吃東西的、微不足道的食客。桌上的銀質刀叉反射著吊燈的光芒,將他嘴角瞬間掠過的一絲冷冽,無聲地折射在潔白的餐布上,轉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