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意外聽到酒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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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弓著腰,雙腳沉穩有力地蹬踏著那輛舊三輪車的腳蹬。沉重的鏈條發出規律而有些滯澀的“嘎吱”聲,打破了傍晚紡織廠區特有的沉寂。車輪碾過廠區水泥路麵上常年積攢的黑色油漬和粉塵,留下兩道淺淺的軌跡。車後鬥裏蒙著麻袋的兩頭大肥豬早就死透了,再也不能,不安分地拱動著和發出低沉的哼哼唧唧,豬身體伴隨著車身起伏搖晃,直奔食堂方向而去。
靠近高大的廠門時,門房裏正在打盹的值班保安被這不同尋常的動靜驚擾,帶著被打斷美夢的不耐煩推門而出。天色已暗,廠門頂那盞昏黃的燈泡勉強照亮門崗附近。
“誰啊?幹嘛的?下班時間了!”保安睡眼惺忪,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煩躁,正要上前阻攔這個看不清麵目的闖入者和他那輛可疑的三輪車。
就在他罵罵咧咧、手臂揚起準備嗬斥之際,目光不經意地掃向了三輪車的後鬥。麻袋因為顛簸而滑開一角。
僅僅是這一眼。
保安整個人都像是被一道電流瞬間貫穿。他揚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嘴巴下意識地張開,那句未出口的嗬斥堵在了嗓子眼,硬生生被吞咽下去的動作是如此明顯。他的雙眼圓睜,渾濁的眼球驟然爆發出一種難以置信、近乎貪婪的綠光,死死黏在了麻袋縫隙露出的那個碩大豬頭上,以及那擠在旁邊、同樣被麻袋半掩著的另一坨龐大輪廓!那不是什麽破爛,是兩頭膘肥體壯的……大肥豬!唾液在口腔裏瘋狂分泌,喉結上下劇烈滾動,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吞咽口水時發出的“咕咚”聲,在寂靜的傍晚格外響亮。饑餓年代裏對油水的渴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不快和職責。
江奔宇根本無需多言,保安臉上那從盛怒到極度震驚再到無法抑製狂喜的急劇轉變,就是最好的通行證。他麵無表情,隻在經過門崗時微微點了下頭,腳下的力道絲毫未減,繼續驅動著沉重的三輪車,“嘎吱嘎吱”徑直駛向食堂黑洞洞的側門。
食堂此刻正處於一天中最鬆弛卻也最忙碌的間隙。白天的喧鬧早已退去,後廚的窗口黑洞洞的,裏麵傳出嘩啦啦衝洗器具、鍋碗瓢盆歸位的嘈雜聲響,夾雜著師傅們拖著疲憊步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聲。空氣中彌漫著刷鍋水的油膩味和殘羹冷炙的味道,一股“即將下班”的氣息籠罩著這裏。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
江奔宇將三輪車悄無聲息地停在食堂側門那鏽跡斑斑的金屬門旁邊。他敏捷地跳下車,徑直推開虛掩的門縫閃身進去。
剛踏進後廚通道,迎麵就撞上一個正端著一大盆髒水準備倒掉的後廚幫工。那幫工愣了一下,剛張嘴想問“誰啊”,眼神卻捕捉到了江奔宇瞬間掏出一個藍色硬紙板工作證別在胸口的動作,動作快得驚人,像是訓練過無數次。
看清了證件或者至少看清了有這個證件),那幫工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和猶豫,最終選擇了不去招惹“有身份”的人。他沒再言語,側身端著水盆匆匆走向遠處的排水溝。
江奔宇的心跳並未因蒙混過關而放緩。他像一道影子般快速穿過油膩濕滑的通道,目標明確——食堂主任那間位於通道盡頭、亮著燈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果然如他所料,虛掩著,留著一道能透出光線的窄縫。一股濃烈的劣質白酒氣味和食物的油膩香氣混合著煙草味,絲絲縷縷地從門縫裏鑽出來,直撲他的鼻端。裏麵顯然正在進行一場“下班後的聚會”。
江奔宇的手剛抬起,準備象征性地敲門然後推門而入,一個明顯帶著醉意、壓低了但依然清晰的嗓音透過門縫傳了出來。這聲音像一盆冷水,瞬間讓他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嗝…我說主任,兄弟…兄弟是真想不明白!”一個口齒略有些不清的男聲說道,“采購員這位置!多少人…多少人眼紅得滴血的肥差!你放著那麽多願意砸錢、托關係求著你買的人不管,怎麽就…怎麽就給了那個…開車的愣頭小子?他有啥?不就是會弄點東西麽?”聲音裏充滿了不解和毫不掩飾的嫉妒。
江奔宇屏住呼吸,站在冰涼的門板外側的耳朵清晰地捕捉著裏麵兩個人對話的每一個字眼。
緊接著是食堂主任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謹慎,似乎酒意也掩蓋不住內心的不安:“唉…你以為我不想賣?這位置…多少人托到我這裏!實話跟你說,光塞的條子都能糊牆了!可…這事我做不了主,有人…上頭有人點名了,必須是他!懂嗎?不是我們能打聽的。”
“哦?所以…所以你就給他弄了個臨時工牌牌兒?”一道的聲音插話道,“還是個跟咱後勤完全不搭界的外圍…臨時工身份?主任您這手,妙啊!是給上麵交差了,又把他摘出來了?”
“嗯,也有這點考量。”主任的聲音透著一絲無奈,“可我這心裏…不踏實啊!我是怕…怕這根本就不是看重他,是有人要拿他當槍使!他們是神仙打架,萬一擦槍走火,最後倒黴吃掛落的,還是咱們這些池魚!他那點兒采購回來的東西…誰知道有沒有埋著雷?我天天都提心吊膽…”
“當槍使?”那個被稱為“科長”的人語氣明顯帶了點興趣,“主任的意思是…這是…是有人在給他挖坑?”他似乎清醒了幾分。
“差不多吧!”主任的聲音更低了些,“你說,這采購員的位置,誘惑大不大?能經手多少錢?能過手多少油水?誰…誰能保證自己看著那麽大好處不動心?但凡他伸手…嘿嘿…”主任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冷笑。
“可是…”科長疑惑的聲音響起,“我實在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啊!一個下鄉的小知青,剛從城裏下鄉變成泥腿子,他能礙著誰的事?值得勞煩上麵那些人,費勁巴拉給他設這麽個套?圖個啥?”
“這…具體是誰和他過不去,我也不清楚。”主任坦誠道,語氣越發小心,“可能是他在村裏太跳脫,得罪了哪個公社幹部?也可能是哪個回城名額被他無意中頂掉了?更可能…就是單純有人要整他!”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關鍵信息,“……故意給他留個案底,讓他這輩子…休想再有機會調回城裏去!徹底釘死在下邊!”
門外陰影裏緊貼著牆壁的江奔宇,一顆心如同墜入了冰窟!盡管他早有疑慮,但當這赤裸裸的惡意從食堂主任——這個看似給了他“機會”的人——嘴裏如此清晰地確認出來時,一股寒意還是瞬間竄遍了四肢百骸!果然是個連環套!運輸隊的身份、采購員的職位、那看似方便卻毫無保障的臨時工證明……原來都不是恩賜,是兩股甚至更多勢力聯合起來編織的毒網,一個處心積慮要將他徹底摁死在塵埃裏、永無翻身之日的陷阱!‘好狠的手段!看來往後,必須蟄伏了…所有的事情,一絲痕跡都不能留,一切都要轉入最深的暗處。’一個無比清晰且冷酷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電般成型,‘明麵上,要像最平庸、最不起眼的影子一樣活著。等風頭過去,等這個瘋狂的年代結束…在此之前,苟住!’
“嘖!嘖嘖!”那個被稱為“科長”的人發出嘖嘖的驚歎,也不知是感慨還是別的意思,“照這麽說,這小知青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啊?居然能勞動上麵的大人物,給他一個人布這麽大個局?厲害…厲害啊!” 這稱讚聽起來更像是嘲諷和獵奇。
“行了!行了!王科長!話多了話多了!”食堂主任突然語氣急促地打斷,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顯然意識到酒桌上談論這種話題的危險性,“你看咱們這,一沾酒,嘴上就沒個把門的!來來來!不說那些掃興的事了!咱們喝酒!喝酒!”他努力地想把話題拽回安全區。
“對對對!不能再說了!”那位王科長也立馬警覺起來,酒意似乎嚇醒了大半,聲音恢複了某種官腔的嚴肅,“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主任說的是,不能說了,不然讓有心人聽去,咱們可都沒好果子吃!”他似乎心有餘悸地強調了一句。
辦公室內,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僵硬和尷尬,隻剩下筷子偶爾碰到瓷碗碟的清脆響聲、舉杯時的推讓聲和強行堆砌起來的、壓低的笑語,試圖掩蓋剛才那個危險的話題。
門外的江奔宇,像一尊與牆壁融為一體的冰冷雕塑。剛才的對話信息量爆炸,但最關鍵的情報已經到手:有人聯合整他;目標就是讓他犯罪、留案底、永遠無法回城;他的頂頭“伯樂”食堂主任不過是個被操控、甚至被用來當作“防火層”的小角色;背後還有更大的勢力在博弈,他隻是被誤傷甚至被選中的犧牲品!
繼續留下來聽這些虛偽的應酬毫無意義。江奔宇眼神一凜,腳下沒有絲毫聲音,極其緩慢而謹慎地向後退去,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每一步都踩得極輕,避開地麵任何可能發出聲響的雜物。他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側門處。
迅速拉開側門閃身而出。晚風吹過,讓他微微發燙的額頭感受到一絲涼意。他反手輕輕地將沉重的鐵門合攏,隔絕了裏麵的燈光和聲音。
三輪車和兩頭豬還靜靜地待在牆角的陰影裏。江奔宇迅速掃視四周——逼仄的小巷空曠無人,隻有遠處廠區主路隱約傳來的機器低鳴。確認絕對安全後,他意念一動,瞬間就將碩大的三輪車連同兩頭幾百斤重的肥豬,悄無聲息地收入了隨身空間,巷子盡頭的地麵頓時變得空蕩蕩,仿佛那重載的三輪車從未出現過。
做完這一切,江奔宇心裏想了想,進來時就一個安保人員看到,如果這時候從正門口出去,絕對會被更多的人看到,所以不能走正門出去,到那時候,隻要自己咬死沒有來過紡織廠這裏,那麽安保一個人都無法證明自己來過這裏,甚至可以說他看錯人了。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側門旁不遠處的廠區圍牆。那是一段相對低矮的舊磚牆,大約兩米出頭,牆麵斑駁,更重要的是:這一段牆頂上沒有插著令人望而生畏的碎玻璃或鐵絲網!是個絕佳的突破口!
沒有半分猶豫!江奔宇深吸一口氣,腳尖猛地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衝向那堵矮牆!衝刺距離雖短,但爆發力驚人。在距離牆麵還有一步之遙時,他身體驟然拔起,右腳在粗糙的牆麵上精準地一踩借力,與此同時,雙臂向上全力伸展!修長有力的手指如同鐵鉗般,“啪”地一聲,牢牢扣住了冰冷的磚牆頂端邊緣!
強大的臂力瞬間帶動身體向上!腰腹核心同時收縮用力!整個身體輕盈得像隻狸貓,借著雙臂和蹬牆的反衝力,肩膀已經輕鬆越過了牆頭!
他沒有立即翻過去暴露在牆外的視野裏。而是迅速將身體蜷曲,雙膝跪上牆頭,整個人蹲伏下來,穩穩地貼在牆頂邊緣窄窄的平麵上,如同一隻警惕的夜梟。冰冷的磚礫硌著膝蓋和手心,但他毫不在意。
他沒有做絲毫停頓,隻是再次確認了一下牆外的黑暗小巷是否安全。隨即,他猛地探身出去,上半身懸空,雙手反握著牆頭邊緣作為支點,控製著下滑的速度和姿態。
腳尖在粗糙的牆麵上快速點蹭摩擦,稍稍減緩了下墜的力道。緊接著一個幹脆利落的落地翻滾動作!身體蜷縮,用後背和肩部承受衝力,在地上順勢一滾便卸掉了墜勢,悄無聲息地半蹲在了牆根下那堆積著垃圾和落葉的陰影裏。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從起跑到落地,耗時不過短短數秒。冰冷的夜風吹過他汗濕的鬢角,帶來一絲寒意。他最後瞥了一眼那堵隔絕了陷阱與陰謀的高牆,隨即沒有絲毫留戀,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土和蛛網,身影迅速沒入了廠牆外那條更加狹窄幽深的陋巷盡頭。
幾分鍾後,江奔宇重新換了一套不一樣的衣服,出現在一街之隔的另一條稍顯開闊但同樣人跡稀少的道路上。繞道走到離運輸站不遠的街道後,一輛熟悉的、結實耐用的二八大杠自行車憑空出現在他身側。他迅速跨坐上去,腳下一蹬,車輪轉動,一路上在經過這些擺夜攤時,時不時買點東西,最後向著城外,向著古鄉村的方向,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車後的黑暗像一張無形的巨網,而前方的路燈昏暗,仿佛指引著一條充滿了未知艱險,但也必須走下去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