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碎布頭營生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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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六年的南方冬日,空氣裏浮動著一種奇特的暖意。陽光穿過稀薄的雲層,懶洋洋地落在三鄉鎮起伏的瓦頂上、狹窄的青石板街麵上,卻像一層隔了油的溫水,帶不來真正的熱力。
    昔日喧囂鼎沸的十字街口,如今顯出難言的寥落與冷寂。臨街的幾家店鋪門可羅雀,夥計們抱著手,靠著門框,眼神空洞地望著幾乎不見人影的街道。偶爾有一兩個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走過,在冬日蒼白的陽光裏投下倏忽即逝的影子。
    真正紮眼的是那些戴著鮮紅袖章的人——“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打辦。他們或三人一隊,或兩人一組,如同巡邏的兵卒,邁著缺乏生氣卻異常執著的步伐,沿著這條街來回逡巡。藍灰色的卡其布製服裹著他們,紅袖章宛如一塊灼目的血痂,綴在臂彎。每當他們的目光落在僅有的幾處散落的小攤位上,那眼神便如生鏽的鈍鉤,既黏滯又帶著挑剔的力度,不由分說地紮過去。
    “介紹信!”一個中年打辦人員的聲音幹澀而沒有任何情緒,突兀地切割開沉悶的空氣。他伸出的手指關節粗大,不容置疑地對著攤子後麵那個穿著臃腫棉襖、麵色蠟黃的女人。
    女人哆嗦了一下,慌亂地在油膩的圍裙兜裏摸索,好半天才掏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邊緣磨損的紙張,小心展開遞過去。打辦眯著眼,湊近了紙上那些細密的鋼筆字和紅印章,指尖在關鍵處摩挲,仿佛要擦掉可能存在的偽跡。他又彎下腰,拈起女人攤子上幾隻草編的螞蚱和小鳥,湊到鼻子前嗅了嗅,又用手指用力刮擦著編織處殘留的幹草莖。
    “哪裏來的原料?”
    “山…山後麵自個兒揪的枯草……”女人聲音細若蚊蚋。
    打辦沒再說什麽,隻是將草編玩意兒隨手擲回攤位,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看向旁邊緊挨著的另一個小攤——一個沉默的老漢擺著一地破舊的洋鐵皮水壺、鐵鍋。
    鐵鏽和水堿的氣息刺入鼻孔。打辦皺著眉,撿起一個磕癟了半邊、壺底滲痕像地圖一樣漫開的鐵壺:“供銷社買的?”
    “收…收來的破爛……”老漢囁嚅著。
    “收來的?有憑證?”打辦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硬度,“這壺底子都快透了,你擺在這兒是當水壺賣還是當鐵皮賣?”
    老漢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茫然和深重的疲憊,嘴唇嚅動了幾下,終是什麽也沒說出。
    街角,兩個騎在二八大杠自行車上的年輕身影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在冬日稀薄的陽光裏短暫地停駐了一下。車身是那種最普通的黑色,鏈條隨著輕微的踩踏發出規律的金屬摩擦聲。前頭的江奔宇一身藏青色舊棉衣,眉宇間帶著同齡人少有的沉靜與審視,他微微蹙著眉梢。
    “龍哥,”他開口,車輪碾過一道石板縫隙,微微顛簸了一下,“他們查介紹信,那是正章法。可這挨個翻騰人家的東西,連人家鍋裏多少水堿、籃子剩多少草杆兒都要論斤兩,這就有點……”
    後車座上叫覃龍的青年,同樣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外套,身材比江奔宇魁梧,一雙不大的眼睛裏卻閃著機敏的光。他穩住車把,用力蹬了一腳,緊跟上江奔宇,壓低聲音回應道:“老大,明裏看著是雞蛋裏挑骨頭,可裏頭有章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還在接受“盤查”的鐵鍋攤,“他們不是在挑毛病,是在查‘一樣’。”
    “一樣?”江奔宇扭過頭,眼神帶著詢問的銳利。
    “嗯!得看你賣的東西,和那百貨大樓裏擺出來的有沒有一樣的地方。”覃龍的語氣帶著一絲洞悉規則的冷峭,“你拿個鍋,要是跟國營百貨賣的牌子、大小、材料看著都像,他們立馬就能堵住你,問你:這貨哪來的?有出廠證明沒?有供銷社調撥單沒?敢說自己是做的?人家有正經規格、用料標準!那能是你土爐子裏敲出來的嗎?”
    “那……要是我就瞅著它那樣子好看,自己琢磨著打一個差不多的呢?百貨大樓裏印花的搪瓷臉盆子亮堂,我就想辦法燒個形似神似的,也不成?”江奔宇問得更深一步。
    覃龍嘴角牽起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糊弄不了人的,老大!就比如咱們手上的那些小玩意兒……”他用下巴向前方點了點,“拿供銷社賣的標準的確良布帽子比,那針腳、鎖邊兒、料子的光滑平整,差一點點都不成。你再瞧咱們那用碎布片子拚的帽子,線頭就明晃晃的翹著,接縫處皺皺巴巴,手一摸全是布疙瘩。你再看看供銷社櫃台裏擺著的,線頭都在布匹裏頭藏著呢!”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微妙的安心感,“再有這拚接的五花八門的碎布片——在人家打辦眼裏,那就是明證:好東西輪不著你,你就隻有撿碎布頭的命兒!但凡手上有點兒整料子,有誰發瘋會去把整匹布裁碎了再拚?那不是‘浪費’又是什麽?所以咱們這種買賣,看著被人查,反倒是一種‘安全’。” 他將“安全”兩個字咬得別有深意。
    清冷的空氣抽在臉上。江奔宇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再多問,隻是盯著前方老槐樹下冒出嫋嫋水汽的方向,簡潔地發出指令:“少議論,騎快些!子豪 強軍他們怕是等煩了,凍麻了腳。”
    腳下猛地加力,兩隻車踏如風輪般轉動起來。自行車驟然提速,鏈條與齒輪的摩擦聲瞬間變得更加急促響亮,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在空曠冷清的街道上被放大,敲出一串清晰而略帶緊張的回響。凜冽的北風被他們疾馳的車速拉扯成呼嘯的氣流,刮過耳邊。
    三坡碼頭靠河旁的兩間房屋,三棵虯枝盤曲的老榕樹下,一個簡陋的茶攤在冬日裏執著地經營著。十幾張低矮褪色的油乎乎方桌,配著幾把嘎吱作響的竹製板凳,破舊帆布勉強撐著遮陽擋雨。一個蒙著頭巾、穿著臃腫棉襖的婦人蹲在泥爐前,慢吞吞地撥弄著火炭,上麵架著的大銅壺嘴正噴吐著白色的蒸汽,帶著廉價茶葉梗的粗澀味道彌漫開來。茶攤最裏側的角落陰影裏,蜷縮著兩個人影,用力裹緊身上的舊軍大衣——張子豪和林強軍。
    一看到兩輛飛馳而來的自行車,兩人如同被燙了屁股般同時跳了起來。張子豪個子瘦高,動作靈活,幾步就迎到車前;林強軍稍矮敦實些,臉上也帶著如釋重負的神情。“老大哎!你再晚點,我們哥倆可真就成這樹底下兩塊凍硬的石頭了!”張子豪的聲音被寒風刮得有些變調,卻帶著難掩的親熱和急迫。
    “老大!龍哥!”林強軍搓著手,鼻尖凍得通紅。
    “坐,都坐!”江奔宇利索地支好車,解下車把上掛著的舊帆布挎包。
    竹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四人圍坐。粗陶茶碗在凍硬的桌麵上磕碰出鈍音,渾濁發黃的茶湯滾燙地注入,杯口騰起團團白霧。周圍再無人打擾,寒風也被老榕樹虯枝遮蔽了幾分。
    張子豪身體微微前傾,迅速環顧四周,確認安全後,聲音壓成一線細流,幾乎被呼呼風聲蓋過:“老大,全照你的棋路下了子!留在鎮上的兄弟們全撒開了。賣散碎布頭的有,更多的手巧,直接拚出了東西賣——零錢包、花頭巾、護袖套、小孩圍兜……種類不少!從每筆買賣裏抽的‘水錢’,最差的夥計一天也能摸出十塊錢!手腳麻利、跑得勤的,一天弄個三四十塊穩穩當當!”他的眼睛在這嚴寒的空氣裏猛地亮起來,像點燃了炭火,“大夥的勁兒頭?嗨,那叫一個足!眼見著手裏落了實在的票子,比以前偷偷摸摸擔驚受怕強百倍!簡直像餓急了的馬,見了糧草,拉都拉不住!”
    一股真切的笑意如暖流般從江奔宇眼底漾開,瞬間衝淡了他眉宇間慣有的疏離和謹慎。他放下粗糙的茶杯,手掌摩擦著冰冷而厚重的陶壁:“好,好!”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兄弟們能吃上一口踏實飯,能挺起腰板兒走在街上——這才是我帶著大家夥兒幹事的本心!”
    然而,林強軍臉上的笑意如同被一陣強風吹散的水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緊繃的憂慮。他那雙平日裏透著機靈的小眼睛,此刻卻深深凹陷在眼窩裏,目光灼灼地盯著江奔宇,聲音壓得幾乎隻剩下氣聲:“老大,這碗飯……太香了!可這飄出去的香氣,究竟還是能讓聞著味道的狼引來了,還能把眼紅的狼狗攔在門外多久?”他舔了舔凍裂的嘴唇,“咱們這兒,起風了!有人湊近了茶攤跟前探頭探腦,打聽咱們從哪兒進的‘仙草’碎布頭!聽說……縣裏製衣廠廢料科那邊,似乎也來了些不熟悉的生麵孔在打轉悠?”
    江奔宇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端起茶杯,湊到嘴邊輕輕吹著滾燙的熱氣,嫋嫋白煙模糊了他瞬間變得冷峻的輪廓。覃龍在一旁無意識地用指關節輕輕叩擊著粗陶杯壁,發出一種單調沉悶的聲音,像是某種危險的倒計時。
    足足過了半分多鍾,江奔宇才將茶杯緩緩放回桌麵,動作很輕,杯底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落定。他抬起眼,目光如浸過冰水的剃刀,緩緩掃過在座三人的臉。“堵?堵得住嗎?”他的聲音低沉,一字一句都像落在冰麵上,“從縣製衣廠的廢料車間裝車起,經手過多少人?看庫的老張頭、裝車的搬運工、運輸隊的騾馬把式、負責出縣證明的小會計……哪個能絕對把住了嘴?風,早就吹起來了!捂蓋子?那是下策!”
    這番話像冰塊砸進了茶爐的餘燼裏,周遭的空氣驟然冷寂下去。
    江奔宇的嘴角卻在三人壓抑的氛圍裏,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算作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塊冰麵上驟然裂開的一道細縫,透出內裏翻湧的熔岩。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聲音帶著一種掌握核心秘密的沉靜穿透力:“他們知道了碎布頭是縣製衣廠的殘渣……又怎樣?難道手裏攥了一把碎布頭,就能變成咱們肚裏的蛔蟲?子豪、強軍、龍哥——”他目光分別點過三人的眼睛,“縣製衣廠後倉庫裏那堆如山的東西,你們是親手一車車裝回來的!撕剩下的布邊邊能有多窄?指一兩個巴掌大的小碎片能有多少?那堆東西,就是一堆燒火都嫌碎的玩意兒!是垃圾堆裏的渣子!”
    覃龍猛然把茶杯往桌上一頓,茶水潑濺出來,在髒汙的桌麵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對頭!”他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要不是咱們暗地裏囤下供銷社、那隻打了‘等外品’標號的整塊瑕疵布——印花糊了的、有油汙點的、織得厚薄不勻的!靠那玩意兒當筋骨撐在裏麵,就光憑那些碎布渣子,縫紉社的老師傅手都戳爛了也拚不成個囫圇貨!”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又慶幸的光芒,“那是咱們的命根子!”
    “命根子?沒錯!”江奔宇眼中光芒大盛,如同劃破嚴冬凍雲的閃電,“核心就是瑕疵布!”他從齒縫間清晰地吐出這幾個字,像刀片刮過骨頭,“計劃要立刻調整!”他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種決斷性的壓迫姿態,“縣製衣廠的碎布頭,讓它漲!讓它發燙!五毛錢以下一斤,有多少我們吃進多少!如果有人蠢到肯出五毛以上……讓他搶!讓他們打破腦袋去填這個看似熱乎的大坑!把水徹底攪渾才好!”
    林強軍倒吸了一口涼氣,瞬間明白了江奔宇的意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用碎布頭作為迷惑眾人的靶子。
    江奔宇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張子豪:“子豪!馬上!盤下西郊靠近河邊的那幾個帶院牆的閑置庫房!要快!秘密地撒出風去——尤其是那些城郊縣的小被服廠、勞保用品廠、印染分廠——就說我們大量收購各類‘等外品布’!花布、勞動布、帆布、紗布……不論顏色,不論瑕疵種類!壓庫底的、印錯了花色的、染花了跑色的統統都要!價錢…按斤算,可以比碎布頭高出不少,但絕不能超過正品布市場價的四分之一!關鍵是要‘正章正本’,發票可以開,但必須按‘廢料殘次品’!”他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張子豪猛地挺直了脊背,目光銳利如鷹:“明白!老大!我今天就親自出馬!那幾個廠管庫的‘神仙’我早就摸過門路了!給足‘香油’,不會含糊!派幾個靠得住的眼生夥計去收,打散走,絕不惹眼。您放心!”
    “很好。”江奔宇微微頷首,“盤下庫房後,所有兄弟來拉碎布頭,不用再繞路,直接到茶攤後麵的院子提貨。但是——”他目光陡然收緊,語氣森然,“每一次出貨,領了多少斤兩,領的人是誰,管庫的誰經手的,年月日…給我一筆筆清清楚楚登記造冊!賬本我要親自過眼!”
    “規矩就是身家性命!這個大夥兒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張子豪重重點頭,語氣篤定,“運輸站那邊,上上下下的人頭香早都續上了,通路幹淨!”
    江奔宇站起身,黑色棉衣沾上了些許塵土的凳子也沒拍。“穩住陣腳,該做什麽做什麽!”他對張子豪和林強軍丟下這句話,推起自行車,“龍哥,走了!”
    兩人推著車才走出兩步,淹沒在茶攤邊緣濃厚的煙氣裏,江奔宇的腳步卻猝然頓住。他沒回頭,但低沉、帶著金屬般重量的聲音,如同楔子般釘入了身後的寂靜空間:“給兄弟們手裏那些印著紅頭字的小冊子——關於那些學習資料……告訴他們,不是讓他們當戲本子念!” 一絲近乎冷酷的意味滲入他的話音,“是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嚼碎了,吞進肚子!骨頭渣子都得嚼爛!刻在骨頭上、燒在腦子裏!誰要是骨頭懶了,舌頭重了……” 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像刀片刮過冰麵,“那就給他麵前多放幾張‘大團結’!票子熏都把他的腦子給我熏清楚!人……總是認得清楚什麽要命的東西!”
    沒有等待任何回應,他和覃龍的身影已完全脫離了榕樹濃重的陰影,重新暴露在南方冬日午後那薄金般疏懶卻充滿無形寒意的陽光之下。自行車鏈條再次發出規律而沉悶的哐當聲,碾過被行人踩踏得光滑的青石板路,漸漸遠去。
    寒風卷過空曠的街道,不遠處,一個紅袖章的目光似乎隨意地向這邊茶攤瞟了一眼。張子豪和林強軍對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底看到了凝重的神色和壓抑著的灼熱光芒。林強軍端起麵前的茶杯,將裏麵早已溫涼的粗茶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從口腔一路蔓延到心底。
    “聽見了?瑕疵布要收,資料書更要讀!”張子豪聲音沉得像壓在箱底的秤砣,“錢擺出來,讓他們知道,跟著老大的心思,肉能吃上!敢不用心的,砸錢的架勢也要擺出來嚇死他!那兩樣,一樣也不能耽誤!”
    江奔宇騎在微微傾斜的石板路小坡上。風貼著臉龐掠過,刀子般刮著皮膚。他微微仰起頭,稀疏的冬日陽光落在他年輕卻已顯露棱角的臉上,落下明明暗的斑點。
    茶攤那短暫的密謀所催生的熱量,正沿著血管流竄。風聲更大些了,刮過街道兩邊低矮、陳舊的屋舍門楣,卷起地上零星的落葉和碎紙。
    百貨大樓冰冷的水泥外牆上,一行紅色的“自力更生,勤儉建國”標語,顏料早已開始剝蝕。陽光恰好移過來,照在那褪色的字跡上,顯出一種刺眼的、浮泛的鮮豔,像隔著一層歲月的毛玻璃。街道依然冷清,打辦鮮亮的袖章在寥落的背景裏依舊是一抹難以忽略的、帶著威脅的色彩。
    覃龍跟在江奔宇側後方,車子稍稍落後半個車輪的距離。“老大,風聲緊了,上麵……”他遲疑著,“聽說地區革委會新換人了?吳威已經提到縣裏任職了。”
    江奔宇的嘴角沒有任何弧度,深邃的目光卻投向道路盡頭開始湧起暮色的天際線,遠處有工廠巨大煙囪的影子在灰藍的背景下顯得模糊不清。“風總是有的,”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近處的覃龍能捕捉到一絲尾音,“十月間的地動山搖都挺過來了……穩住神。讓西郊庫房那邊的風……先吹,吹得透點。”
    車頭調轉,駛入一條更狹窄的巷弄深處。車輪碾過坑窪路麵的聲音在逼仄的兩牆之間產生回響,顯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孤單。巷弄盡頭隱約可見一座院門的輪廓。這不起眼的院子,即將成為一處隱秘的節點。隻要風還在吹,即使所有人的目光都隻追逐著三鄉鎮街道上那些被逼到角落、顫顫巍巍售賣碎布製品的微弱火星,江奔宇早已握緊了通向別處的種子——那些印著“等外品”暗碼的整幅瑕疵布匹。它們躺在政策夾縫的潮濕陰影裏,等待被精心裁剪。這種等待,如同南方冬日晴空下那短暫的虛假暖意,包裹著蟄伏的嚴寒,也暗藏著一線掙脫冰封的微弱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