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蛤蟆灣江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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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正月初三,天剛蒙蒙亮,蛤蟆灣的風就裹著殘年的餘溫往房屋裏鑽——是帶著山穀潮氣的冷,像一塊浸了水的棉布裹在人身上,從領口、袖口往骨頭縫裏滲。江奔宇家的新房就立在蛤蟆灣不遠處的路邊,青磚牆是去年秋天請人剛砌的,磚縫裏還嵌著沒掃淨的炮仗碎屑,紅的、黃的,被昨夜的霧絲打濕後發了蔫,風一吹,就貼著牆皮輕輕晃。
背後的北峰山脈蒙著層薄靄,山尖隱在灰雲裏,連帶著院門口那棵移植來的木棉樹都顯得瑟縮,光禿禿的枝椏遒勁如老人的手,枝梢掛著串褪色的紅紙串——是除夕那天,幾個小舅子踩著板凳,舉著竹竿顫巍巍掛上的,如今紙串被風吹得七扭八歪,偶爾飄下一小片碎紙,落在沾著霧珠的地麵上,黏住了就不再動。
木門是新打的杉木做的,還帶著點木頭的清味,貼著簇新的紅春聯,上聯“春回大地千山秀”,下聯“福降人間萬戶歡”,墨字是村裏老秀才寫的,筆力遒勁,隻是風刮得久了,聯邊微微卷翹,像被人輕輕掀著衣角。
門虛掩著,留著一道指寬的縫,先飄出來的是炭火的暖味——帶著點鬆木炭特有的焦香,混著堂屋蒸籠裏蒸年糕的甜香,還有灶上溫著的米酒那股子綿柔的醇氣,在冷風中揉成一團,勾得路過的人忍不住往門裏多望兩眼。
“老大!開門喲!”院門口外突然傳來李大偉粗亮的喊聲,像塊石頭砸破了清晨的靜。他裹著件洗得泛白的藍布棉襖,袖口磨出了圈毛邊,領口塞著條灰撲撲的舊圍巾,圍巾角上還沾著點灶灰——早上出門前幫媳婦阿珍燒了灶。肩頭扛著個竹編籃,籃子邊緣用細麻繩纏了兩圈,防著竹條紮手,籃裏鋪著張油紙,油紙有點破,露出裏麵油亮亮的煎堆和半塊臘肉:煎堆是阿珍昨天炸的,金黃的外皮裹著芝麻,涼了也透著香;臘肉是過年時公社按人頭分的,肥膘厚,瘦的部分泛著紅,李大偉特意切了半塊,說“給老大家添個菜”。
阿珍跟在後麵,手裏牽著穿厚棉褲的阿明。阿明剛滿四歲,裹著件小棉襖,是去年的舊襖改的,領口塞著新添的棉花,鼓囊囊的,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像個熟透的蘋果。他手裏攥著個沒點亮的紙燈籠,燈籠是阿珍用紅紙糊的,上麵畫著隻歪歪扭扭的小老虎,虎眼睛用墨點得圓圓的,燈籠柄是根細竹棍,阿明攥得緊,指節都有點白,走兩步就黏一下阿珍的衣角,怕被風吹跑。
緊隨其後的是林強軍和覃天明,兩人並肩走,都戴著手套——林強軍的是舊勞保手套,指尖磨破了,露出點凍得發紅的指縫;覃天明的是家織的毛線手套,針腳有點鬆,指頭上還沾著點泥土,早上剛去菜地裏翻了翻土。林強軍懷裏揣著個藍布包,布包用細棉線縫了邊,裏麵是媳婦秀蓮淩晨蒸的蘿卜糕,還帶著點餘溫,隔著布都能聞到蘿卜的清甜味。他走得穩,怕把糕晃散了,時不時低頭按一下布包。
覃天明則牽著紮羊角辮的阿燕。阿燕六歲,辮子上綁著新的紅綢帶,是過年時覃天明特意去供銷社買的,綢帶在風裏飄,像兩朵小紅花。她的棉襖是碎花布的,口袋鼓鼓的,裏麵藏著兩顆水果糖——是昨天去外婆家拜年時外婆給的,她舍不得吃,攥在口袋裏,走兩步就偷偷摸一下,怕糖化了。見了江家的門,阿燕就掙著要往前跑,被覃天明輕輕拽住:“慢點兒,別摔著!”
“來啦來啦!快進屋裏躲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江奔宇掀開厚布門簾迎出來。門簾是秦嫣鳳用碎布頭拚的,藍一塊、灰一塊,邊緣縫著圈布條防脫線,掀開時帶著股子曬過太陽的暖味。他身上穿件深藍色厚棉襖,布扣是黑布做的,最上麵那顆有點鬆,時不時得抬手拽一下,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裏麵的淺藍襯裏,沾了點木屑——剛才正給堂屋的炭火盆劈木炭。手裏攥著塊剛劈好的木炭,炭塊約莫巴掌大,炭紋清晰,還帶著點新鮮的木屑,指尖蹭了點炭灰,卻渾然不覺。
秦嫣鳳也慢慢跟在後麵,她懷了快三個月的身孕,腹部還不明顯,但走路時會下意識護著腰,像捧著件易碎的寶貝。身上裹著件寬大的厚棉褂,是江奔宇去年冬天特意給她做的,布是洗得軟和的細棉布,淺藍色,領口繡著朵小小的白梅花——是秦嫣鳳自己繡的,針腳細細的。腳下踩著雙棉鞋,鞋底納了千層底,軟乎乎的,走在青石板上沒什麽聲響。手裏攥著個碎花布的暖手包,裏麵塞著曬幹的艾葉,湊近了能聞到點清苦的香,見了李大偉一家,她的眼睛先笑彎了:“阿偉嫂、強軍嫂,快進堂屋,火盆剛燒旺,我還溫了米酒在灶上呢,喝口暖暖身子。”
說話間,院門口又傳來了自行車的“叮鈴”聲——是張子豪來了。他推著輛舊自行車,車把上纏著圈黑膠布,防著冬天凍手,車座有點歪,用鐵絲綁了塊木板墊著。後座上坐著妻子桂英,她裹著條深灰色圍巾,隻露著雙眼睛,睫毛上沾了點霧珠,懷裏抱著個網兜,網兜裏用稻草串著兩條臘魚,魚皮是深褐色的,油亮亮的,是去年臘月自家醃的,曬得透,帶著股子鹹香。張子豪推車走得慢,怕顛著桂英,見了江奔宇,就笑著喊:“老大,新年好!給你帶了兩條臘魚,蒸和煎著吃香!”
跟在後麵的是張子豪的堂弟張子強,還有劉國龍。兩人並肩走,都縮著脖子,張子強手裏拎著個墨水瓶,標簽早就撕了,瓶身有點髒,裏麵裝著散裝米酒,酒液是淺黃的,晃一下就起沫,瓶口用軟木塞塞得緊,怕灑了。劉國龍的手套是露指的,凍得手指尖有點紅,手裏也拎著個一樣的墨水瓶,笑著說:“托熟人從供銷社換的,這年頭這玩意兒金貴,今天跟大夥好好喝兩杯!”
劉永華和妻子玉娟走在最後,玉娟懷裏抱著剛滿周歲的小女兒,孩子裹著件淺灰色的棉繈褓,繈褓邊緣縫著圈白色的絨線,是玉娟自己織的。外麵罩著件藍底白花的夾襖,是前陣子秦嫣鳳送的,洗得有點淡,但布麵軟和,孩子的小腦袋靠在玉娟的肩膀上,裹著頂針織的小帽子,毛茸茸的邊蹭著玉娟的下巴,偶爾哼唧兩聲,小拳頭攥著玉娟的衣襟。
劉永華手裏拎著個布包,裏麵裝著兩把青菜,是早上在自己家的自留地上摘的,還帶著點露水,他走得輕,怕腳步聲吵著孩子。
最後到的是楊致遠、王旭,還有梁智峰兄弟。楊致遠裹著件深綠色的棉襖,是以前在部隊時穿的,袖口有點磨損,懷裏揣著本卷了邊的《數理化全集》,封麵是深藍色的,邊角破了,用棉線縫了兩針,書頁裏夾著張舊郵票當書簽。他快走兩步,把書遞到江奔宇麵前:“老大,我這書看完了,跟你換本看,你上次說的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在不?”
梁智峰和梁智傑是兩兄弟,都是中等個子,臉上帶著點憨厚的笑。兩人都穿著灰棉襖,梁智峰的棉襖左邊口袋有塊補丁,梁智傑的右邊有,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各自牽著個穿厚棉褲的兒子,孩子都三歲,穿著一樣的藍布小褂,紮著腳脖,跑的時候褲腳晃悠悠的。剛進院門,兩個孩子就想往院子裏跑,卻被冷風一嗆,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拽著大人的手,往堂屋的方向望——那裏有炭火的暖光。
何博文是單獨來的,他媳婦前幾天回了鄉下娘家,沒跟來。手裏拎著個鋁飯盒,飯盒有點變形,蓋子上用小刀刻著個“何”字,邊緣有點鏽。他走到秦嫣鳳麵前,笑著把飯盒遞過去:“大嫂,我家那口子走的時候特意讓我帶的,說是甜酒衝蛋,你懷著孕,喝了暖身子。剛從灶上熱過,還溫著呢。”秦嫣鳳接過飯盒,指尖碰到盒壁,果然暖暖的,還能感覺到裏麵液體輕輕晃動。
“快進堂屋,快進堂屋!”秦嫣鳳忙招呼著女人們往屋裏走,掀開門簾時,特意用手擋了擋門簾的邊緣,怕刮著人。堂屋寬大,但收拾得幹淨,靠裏牆擺著張方木桌,桌麵有點刮痕,是去年搬家時蹭的,桌腿下墊著塊石頭,怕晃。桌子中間擺著個鑄鐵的炭火盆,邊緣有點鏽,裏麵的木炭燒得正旺,火苗舔著炭塊,偶爾“劈啪”響一聲,濺出點小火星,落在盆邊的灰裏,瞬間就滅了。炭火盆旁邊放著把鐵鉗,鉗口有點黑,是常年夾炭用的。
桌案上擺著剛蒸好的年糕,裝在個青花瓷盤裏,年糕蒸得發黏,表麵撒了點幹桂花——是去年秋天秦嫣鳳自己曬的,淺黃的桂花粘在年糕上,透著股子甜香。旁邊放著個竹籃,裏麵裝著炸好的油角,金黃的外皮,捏著花邊,咬開裏麵是花生和芝麻餡,油香混著甜香,勾得人饞。桌角放著個粗瓷碗,碗裏溫著米酒,酒液是乳白色的,冒著細泡,碗邊有點小裂紋,是去年摔的。
阿珍和秀蓮一進堂屋,就解了圍巾搭在椅背上,阿珍的圍巾是淺紅色的,秀蓮的是深灰色,都帶著點身上的暖意。“嫣鳳你坐著烤火,這些活我們來!”阿珍說著就擼起袖子,熟門熟路地從碗櫃裏拿出幾個粗瓷碗,碗沿有點厚,是鄉下窯裏燒的,她把年糕一塊塊掰下來,分裝進碗裏,每個碗裏還特意多掰了點,笑著說:“孩子們愛吃這個,多給點!”
秀蓮則接過何博文帶來的鋁飯盒,掀開蓋子——裏麵的甜酒衝蛋還冒著細白的熱氣,甜香一下子散了滿屋,裏麵還臥著個荷包蛋,蛋黃沒全熟,透著點黃。她轉身去廚房,拿了個淺褐色的小砂鍋,把甜酒衝蛋倒進去,放在炭火盆的邊緣溫著,又從碗櫃裏摸出幾顆幹桂圓,剝了殼放進去:“加點桂圓補氣血,嫣鳳你現在正需要這個。”
男人們則圍坐在炭火盆旁,江奔宇從牆角的櫃子裏摸出個鐵皮餅幹盒,盒子是去年過年時公社發的,上麵印著“備戰備荒”的字樣,有點褪色。他打開盒子,裏麵裝著過年時憑票換的水果糖,有橘子味的、蘋果味的,糖紙是透明的,能看到裏麵的糖塊。他拿出幾顆,分給湊過來的孩子們:“阿土,給弟弟妹妹分一分,不許搶啊。”
小土接過糖,先給了阿明一顆橘子味的,又給了阿燕一顆蘋果味的,兩個小堂弟也各拿了一顆,孩子們攥著糖,舍不得吃,都放在口袋裏,偶爾摸一下,臉上帶著笑。
“聽說了嗎?公社年後要組織春耕準備,咱們過兩天得去領種子。”李大偉剝了顆水果糖塞進嘴裏,糖紙揉成個小團,攥在手裏,等會兒扔到炭火裏。他搓著手取暖,手心有點黑,是常年幹活磨的老繭,“去年冬天雨少,不知道開春會不會旱,要是能下場雨就好了。”
林強軍從口袋裏摸出一疊煙葉,是自家種的,曬幹了揉碎,用張舊報紙裁成小方塊,卷了根煙。卷的時候手有點抖,怕煙絲掉出來,卷好後用唾沫粘了粘邊,從口袋裏摸出個快空了的火柴盒,劃了根火柴,“嗤”的一聲,火苗竄起來,他湊過去點煙,吸了一口,煙圈慢慢散在暖空氣裏。“我昨天去大隊,幹部說開春可能還辦掃盲班,讓咱們這些識點字的去教人,”他撇了撇嘴,語氣有點不屑,“還說什麽‘讓大夥都能簽字,別給娃丟臉’,真是可笑!去年老大要求咱們讀書認字那會,老大給的是什麽獎勵?一個字一斤糧,我們這幫家夥,那個不是拚了命一樣去學習,哪像他們一樣,愛學不學的。”
覃天明靠在椅背上,看著在屋簷下踢毽子的孩子們,臉上帶著笑。他從口袋裏摸出個布包,裏麵裝著幾張毛票,疊得整整齊齊,是過年時孩子們給的壓歲錢。“識字是好,不過我更盼著今年跟老大多賺點,”他朝江奔宇笑了笑,“娃們能多吃兩頓飽飯才實在——你看阿燕,昨天還跟我說想吃白米飯,現在頓頓都得摻點紅薯,委屈娃了。”
江奔宇聽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今年咱們多接點活,爭取讓大夥都能吃上白米飯,讓娃們也能添件新衣服。”
院子裏的孩子們沒敢走遠,就在屋簷下圍著小土玩踢毽子。小土的雞毛毽子是秦嫣鳳做的,用一枚銅錢當底,上麵插著幾根白色的雞毛,是過年時殺公雞拔的,洗得幹淨,曬得透。小土穿著小棉襖,蹦跳著踢毽子,喊著“一個、兩個、三個”,聲音有點脆,凍得鼻子尖有點紅。阿明跟在後麵追,跑得有點急,腳下一滑,摔了個屁股墩,棉褲厚,不疼,他爬起來,拍了拍棉褲上的灰,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縫,又接著追毽子。
楊致遠的小女兒丫丫才兩歲,坐在玉娟的腿上,手裏抓著塊年糕,小口小口地啃著,年糕有點黏,粘在她的嘴角,玉娟就用手指輕輕幫她擦掉,還柔聲說:“慢點兒吃,別噎著。”丫丫的眼睛盯著哥哥們踢毽子,時不時拍手笑,小手掌拍得有點紅,偶爾想下地,被玉娟輕輕按住:“外麵冷,等太陽出來了再玩好不好?”丫丫就乖乖地點點頭,靠在玉娟的懷裏,繼續啃年糕。
何博文蹲在屋簷下,撿了幾根細柴火棍,用小刀把棍頭打磨光滑,怕紮著孩子們的手。他教孩子們玩“挑木棍”,把木棍撒在地上,然後用一根木棍去挑其他的,不能碰到旁邊的。何博文演示的時候,手指很靈活,挑木棍時屏住氣,眼睛盯著木棍,孩子們圍著他,有的踮著腳,有的蹲在地上,小腦袋湊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輪到小宇挑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挑了一根最長的,沒碰到其他的,孩子們就歡呼起來,聲音不大,怕被風吹跑。
秦嫣鳳坐在炭火盆旁的竹椅上,竹椅是江奔宇找村裏老人按照後世竹椅設計的編織成的,椅麵有點軟,坐著舒服。她手裏縫著件厚棉嬰兒襖,是給即將出生的寶寶準備的,布麵是淺粉色的,是托人從縣城裏買的細棉布,裏子填著新彈的棉花,蓬鬆得很,摸起來暖乎乎的。她縫的時候,針腳走得細細的,線是藏青色的,偶爾會停下來,用手指輕輕摸一下腹部,動作很輕柔,像是在跟寶寶說話。暖手布包放在腿上,裏麵的艾葉香味時不時飄出來,混著炭火的暖味,很安心。
阿珍端著一碗溫好的米酒走過來,先試了試碗壁的溫度,覺得不燙了,才遞給秦嫣鳳:“快喝點暖一暖,看你手都有點涼。”秦嫣鳳接過碗,碗沿有點粗,蹭著嘴唇,溫米酒滑進喉嚨,帶著點甜,又有點烈,暖意順著喉嚨往下走,很快就傳遍了全身。她輕輕歎了口氣,笑著說:“還是你細心,我這身子沉,坐一會兒就覺得冷,喝了這個,舒服多了。”
秀蓮從廚房走出來,手裏拿著塊抹布,擦了擦手說:“一會兒飯我來做,你們坐著聊天就行。我看廚房的菜不少,就蒸條臘魚,炒個臘味,再熱上年糕,簡單吃點,暖身子。”她說著就往廚房走,路過堂屋門口時,順手把門關嚴了,怕冷風灌進來。江家的廚房在堂屋旁邊,是土灶,灶台是用黃泥砌的,旁邊放著個大水缸,水是用竹子破開兩半,做成的水路,從後山引到廚房的大水缸中。被炭火的熱氣熏得有點化,偶爾滴下一滴水,“嗒”一聲落在缸底。房梁上掛著串臘魚臘肉,用鉤子勾著,風吹過就輕輕晃,魚皮上的油珠偶爾會滴下來,落在下麵的盆裏。
太陽慢慢爬上來了,從北峰山脈的縫隙裏透出來,光有點淡,不是很烈,像一層薄紗罩在蛤蟆灣上。陽光照在江家的窗戶上,窗戶是船從廠淘回來玻璃加上木架固定,透明,光穿進來,在堂屋的地上投出一個長方形的光斑,隨著太陽慢慢升高,光斑也一點點移向炭火盆。屋裏的影子被陽光拉得長長的,男人們的影子落在牆上,高高低低;女人們的影子靠著桌邊,顯得溫柔;孩子們的影子在地上晃,跟著他們的動作動來動去。
院外的大路上,偶爾傳來賣湯圓的吆喝聲,聲音有點遠,帶著點顫:“湯圓——熱乎湯圓——”,還混著自行車的“叮鈴”聲,是有人路過。屋裏的聲音更熱鬧了,男人們聊著春耕、聊著掃盲班,偶爾笑出聲;女人們說著家常,聊著孩子,聲音細細的;孩子們的吵鬧聲、笑聲,混著廚房裏飄出來的臘味香、米酒的甜香,還有炭火盆裏木炭偶爾的“劈啪”聲,湊成了正月最尋常也最溫暖的模樣。
秦嫣鳳又摸了摸腹部,指尖似乎感覺到了一點細微的動靜,像一片小羽毛輕輕拂過。她看著屋裏的熱鬧,看著江奔宇跟李大偉他們說笑的樣子,看著幾個弟弟在屋簷下跟夥伴們玩得開心,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院門口的木棉樹在風裏晃著枝椏,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她知道,等開春了,這棵樹就會抽出新葉,等到三月,還會開出滿樹的紅花。就像他們的日子,現在雖然有點冷,有點難,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有大家互相幫襯,大家就會慢慢暖起來,慢慢好起來,滿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