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銀絲漏進廷尉大牢的鐵窗，在青磚地上織出斑駁的影子。
    趙高的囚衣還沾著蘆葦蕩的焦灰，混著牢中潮濕的黴味撲鼻而來。
    他被兩個獄卒架著拖過青石板地，鐵鐐撞擊地麵的聲響在甬道裏撞出層層回音，像鈍刀劃過耳膜。
    蘇然站在偏廳門口，腕上古戒的溫度突然升高，像塊燒紅的炭——這是他穿越以來，古戒第一次在沒有穿越的情況下產生反應。
    “陛下到！”
    一聲唱喏驚得獄卒們齊刷刷跪下，額頭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嬴政裹著玄色大氅踏進門，腰間玉玦隨著步伐輕響，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他掃了眼癱在草席上的趙高，目光最後落在蘇然身上：“蘇先生說要協助調查，便在偏廳候著。”話音未落，蒙毅已捧著卷宗進來，腰間鐵鞭的銅環擦過門框，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馮劫跟在嬴政身後，官袍下擺沾著未擦淨的血漬，幹涸後凝成暗紅色的斑痕。
    他瞥了眼趙高，喉結動了動，退到陪審席時，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細碎的聲響——蘇然注意到，那是新沾的草屑，和蘆葦蕩裏的水草一個顏色，還帶著一絲濕意。
    “趙中車府令，”蒙毅將卷宗拍在案上，羊皮紙卷軸“啪”地彈開，“三日前匈奴細作越境，所攜密信上有你的私印；昨日糧道遇襲，三十車軍糧被劫，押送士卒指認是你門下死士。”
    趙高靠在草席上笑，嘴角裂開的血痂泛著黑，仿佛腐肉滲出的毒汁。
    他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珠映著火把光，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狡黠：“莫不是有人急著讓臣做替罪羊？”
    嬴政的指節在案上叩了叩。
    他沒說話，可殿內溫度陡然降了幾分——蘇然知道，這是帝王動怒前的征兆。
    蒙毅的鐵鞭“當啷”一聲砸在地上：“狡辯！昨日蘆葦蕩截的死士，個個認你為主！”
    “死士？”趙高突然劇烈咳嗽，雙手掐住脖子，嘴角溢出黑血，腥臭撲鼻。
    他的身體重重砸在草席上，瞳孔逐漸擴散，青黑的臉色像泡了三天的腐肉，連呼吸都帶著死亡的氣息。
    “趙大人中毒了！”馮劫猛地站起來，官帽都歪了，他撲到案前，指尖幾乎戳到嬴政的龍紋袖口，“定是有人怕他開口！”
    蘇然衝進審訊室時，衣擺帶翻了燭台，火苗濺起一串火星，照亮趙高扭曲的臉。
    他蹲在屍體前，捏住那青黑的下巴——牙齒縫裏果然嵌著半粒蠟殼，散發著苦杏仁味，刺鼻難聞。
    古戒在腕間發燙，他突然想起圍剿時趙高拋令牌的動作，那黑鐵令牌下落時，趙高的拇指曾快速抹過邊緣——原來不是發令，是取毒。
    “他早準備好這一出。”蘇然扯下趙高的衣襟，指甲在鎖骨處刮過，留下一道白痕，“用自盡堵天下人之口，真正的秘密...怕是早送出去了。”
    蒙毅的鐵鞭重重砸在地上：“全城戒嚴！搜！”
    “慢。”蘇然的手指停在趙高袖口內側，那裏縫著道極細的線，“他留了線索。”他扯斷縫線，抽出張薄如蟬翼的羊皮紙，上麵用極小的秦隸寫著：“鹹陽北，舊驛。”
    章邯的銀甲在廊下閃了閃。
    這位新晉統兵官握著長劍走進來，劍穗上還沾著蘆葦蕩的火星，隱隱傳來焦糊味：“末將已調了三百玄甲軍封鎖刑獄，蘇先生要去哪兒？”
    “北市舊驛站。”蘇然將羊皮紙塞進懷裏，轉身時瞥見馮劫正盯著趙高的屍體，喉結又動了動——這次，他袖口露出半截紅繩，和昨日圍剿時死士腕間的紅繩，顏色分毫不差。
    舊驛站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灰塵簌簌落下。
    陳勝舉著火把先走進去，草鞋踩在積灰上，揚起的粉塵在火光裏跳舞，嗆得人鼻腔發酸。
    章邯的劍劃出半弧，挑開梁上的蛛網，蜘蛛受驚逃竄。
    他說：“空的？”
    “不。”蘇然蹲下身，指尖叩了叩第三塊青石板——聲音比別處空洞，像是藏著什麽秘密。
    他摸出腰間的匕首，沿著縫隙一撬，石板下露出個鐵盒，鎖孔裏塞著半截蠟丸，和趙高嘴裏的一模一樣。
    打開的瞬間，章邯的火把“噗”地滅了，屋內陷入黑暗。
    陳勝重新點燃時，三人同時屏住了呼吸——盒底躺著封密信，字跡是趙高的沒錯，內容卻讓蘇然的後背沁出冷汗：“單於王庭：大秦邊軍李信部，糧草將盡，若許黃金五千，可開雁門關...”信末蓋著枚玉印，篆字清晰：“李斯之印”。
    “這不可能！”陳勝的火把抖得厲害，火光在密信上跳成碎片，“李大人李斯）最恨匈奴，怎會...”
    “噓。”章邯突然按住劍柄。
    門外傳來腳步聲，很慢，像故意踩碎地上的瓦礫。
    蘇然抬頭，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見門框上投下的影子——那影子的腰間，懸著李由的虎符，和邊關守將特有的玄色披風。
    李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手中長劍已經出鞘。
    他盯著鐵盒裏的密信，又看了看蘇然，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蘇先生...倒是比我這做兒子的，先找到了父親的‘罪證’。”
    夜風卷著碎葉灌進來，吹得密信嘩嘩作響。
    蘇然望著李由握緊劍柄的手，突然想起三日前在鹹陽宮，李斯摸著兒子的鎧甲說：“北疆苦寒，你且守好雁門。”那時李由的耳尖還紅著，說要給父親帶胡地的奶酒。
    而此刻，李由的劍尖正對著蘇然的心口，月光在劍刃上劃出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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