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海棋局泰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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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年大朝的喧囂與儀典餘韻尚在紫禁城上空縈繞,天命帝卻已收斂起接受萬邦朝賀時的雍容,此刻的他,在禦書房內,眉頭微蹙,目光沉靜地注視著麵前攤開的一幅巨大的坤輿萬國全圖。這幅由西洋傳教士進獻,再經大滿帝國巧匠精心摹繪增補的地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將整個世界的輪廓展現在帝國權力中樞的核心。
    禦書房內,暖爐中的銀炭偶有輕微的嗶剝聲,更襯得殿內一片肅然。能夠在此刻參與密議的,皆是帝國真正的肱股之臣。
    左首當先者,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李鴻章。他年近花甲,須發已有些許斑白,但眼神依舊清亮,身形筆挺,透著一股曆經宦海浮沉而磨礪出的幹練與沉穩。
    與李鴻章相對而立的,則是和碩睿親王,愛新覺羅·弘方。 此人乃宗室懿親,位份尊貴,更是朝中保守一派的中流砥柱。他年歲與李鴻章相仿,麵容肅穆,不怒自威,一身親王常服也掩不住其久居上位的威勢,周身隱隱有真氣流轉的跡象,顯然是一位修為不淺的宗師級人物。
    另有兩位官員垂手侍立,一位是新設立不久的“海略院”大學士博爾濟吉特·哈朗阿,專司搜集分析海外諸國情報;另一位則是領侍衛內大臣兼九州提督納蘭·敬勇,負責統調帝國沿海水師及部分陸上兵馬,對海防事務最為熟稔。
    “方才太和殿上,朕提及西洋紅毛夷之事,諸卿皆有所聞。”天命帝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召集爾等,便是要更深一層,聽聽這泰西諸夷,究竟已是何等模樣,於我大滿,是何影響。”
    海略院大學士哈朗阿應聲出列,躬身道:“啟奏陛下。據臣院中細作及各處通商口岸回報,泰西諸國,近數十年來,確有天翻地覆之變。其核心,在於一場席卷泰西大陸,名曰‘三十年戰爭’的漫長戰事。”
    “哦?三十年戰爭?”天命帝示意他詳述。
    “正是,陛下。”哈朗阿道,“此戰波及泰西大小十數邦國,起因錯綜複雜,既有教派之爭,亦有王權領土之奪。經此一役,泰西諸國軍事技藝精進神速。其火炮鑄造之術,遠勝前朝,射程之遠,威力之巨,已不容小覷。其戰船亦在不斷革新,更為堅固,更為迅捷,能搭載更多火炮,遠洋航行能力亦遠非我大滿福船、沙船可比。”
    納蘭·敬勇聞言,麵色凝重地補充道:“陛下,哈朗阿大人所言不虛。據南洋水師急報,荷蘭國所建之‘東印度公司’,名為商社,實則船堅炮利,已有國家之形。其戰船橫行南洋,非但劫掠尋常商旅,更兼並土地,設立據點,蠶食各土著邦國,氣焰極為囂張。我水師曾數度與之對峙,其火炮確實犀利,若非我朝將士用命,恐難占得上風。”
    天命帝的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禦案上的地圖,目光在“荷蘭”字樣上停留片刻,又緩緩移向“英吉利”。“那英吉利國,又是何等光景?”
    哈朗阿接道:“英吉利國,乃是西洋一島國。此國近年來國力亦在迅速上升,尤以其水師為傲,民間海商亦是悍勇。雖不似荷蘭國一般在遠東大張旗鼓,然其船艦亦常現於大洋各處,不容忽視。隻是其國內政局似乎不穩,王權與新貴之間頗多齟齬。”
    “至於佛朗機、西班雅等國,”哈朗阿繼續道,“此兩國亦是老牌泰西強國,佛朗機野心勃勃,正圖在泰西大陸擴張;西班雅雖因連年征戰,國力有所衰退,然其殖民之地遍布新舊大陸,餘威尚存。此外,尚有奧斯曼等陸上強權,與我大滿西部邊疆亦有利益糾葛,雖其重心不在海洋,卻也時刻牽動著天下大勢。”
    禦書房內一時沉默,唯有哈朗阿的稟報聲在梁柱間回蕩。這些來自萬裏之外的消息,如同陣陣驚濤,拍打著這些帝國決策者們的心岸。
    李鴻章眉頭微皺,上前一步,沉聲道:“陛下,泰西諸夷,互鬥數十年,非但未曾衰落,反倒在戰火中催生出諸多軍國利器,其擴張之勢,已昭然若揭。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南洋的行徑,名為貿易,實為掠奪與殖民。若任其坐大,恐成心腹之患。臣以為,我大滿固守天朝上國之尊,然亦不可不察西洋技藝之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水師操練、火器革新,或可借鑒一二,而非一味排斥。”他言辭懇切,卻也小心翼翼,未敢觸及更深層次的變革。
    “哼,李大人此言差矣!”一聲冷哼打斷了李鴻章的話語。和碩睿親王弘方踏前一步,麵帶不屑地掃了李鴻章一眼,朗聲道:“我大滿乃天朝上國,富有四海,德被八方。區區紅毛夷,不過蕞爾小邦,沐猴而冠,也敢與我天朝相提並論?其所謂船堅炮利,不過是奇技淫巧,未足深究。若論治國安邦,還得看我中華聖人之道,祖宗之法!”
    弘方轉向天命帝,聲調愈發激昂:“陛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泰西諸夷,唯利是圖,狡詐異常。今日許其通商,明日便可能覬覦我疆土。李大人竟言要效仿其技藝,豈非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長此以往,祖宗基業何在?中華道統何存?臣以為,當效仿太祖故事,嚴守海疆,禁絕私通,將此等蠻夷拒之國門之外,方能保我大滿江山萬代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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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禦書房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哈朗阿與納蘭·敬勇皆垂首不語,不敢輕易附和任何一方。
    李鴻章麵色平靜,心中卻是一歎。他深知這位睿親王素來頑固,視祖宗成法為金科玉律,對一切外來事物皆抱持敵意。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覺到,弘方之言,某種程度上也契合了陛下的心思。
    天命帝默默聽著兩人的爭論,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灰藍色的天空。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李愛卿所慮者,乃西洋火器之利;睿親王所憂者,乃國家根本之安。二者皆是為國謀,皆有道理。”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然,國朝自有體統,祖宗亦有遺訓。泰西諸夷,其心難測,其俗迥異。加強海防,鞏固殖民地之控扼,乃是當務之急。納蘭敬勇,沿海水師操練斷不可鬆懈,對擅闖我禁海之西洋船隻,可先禮後兵,若敢挑釁,便給朕狠狠地打!”
    “臣遵旨!”納蘭·敬勇心中一凜,大聲應道。
    天命帝又轉向哈朗阿:“海略院仍需密切關注泰西諸國動向,尤其是其軍事技藝之變遷,不必事事效仿,但亦不可全然不知。至於通商,仍按舊例,於指定口岸進行,嚴加盤查,不可使其奸細滲透。”
    “臣遵旨。”哈朗阿躬身領命。
    最後,天命帝的目光落在李鴻章和弘方身上,意味深長地說道:“天朝之強,在於內聖外王,在於萬民歸心,而非區區幾件外夷的器物。隻要我大滿內部穩定,上下一心,何懼宵小之輩?朕要的,是帝國的長治久安,是這江山社稷的穩固。西洋諸夷,不過癬疥之疾,真正的隱患,往往生於肘腋之下。”
    李鴻章與弘方聞言,皆是心頭一震,齊聲道:“陛下聖明!”
    李鴻章心中了然,陛下雖未明言閉關鎖國,但字裏行間,已是對西方技術敬而遠之,更強調內部穩定高於一切。這既是對外來衝擊的警惕,也是對任何可能引發內部不穩的“新思想”、“新技術”的天然抗拒。他那句“隱患生於肘腋之下”,更像是一種敲打和警告,提醒著朝中各派,莫要因為這些外部的紛擾,而影響了帝國內部的權力平衡。
    天命帝擺了擺手:“今日便議到此處吧。此事關乎國運,還需從長計議。爾等務必殫精竭慮,為朕分憂。”
    “臣等告退。”
    待眾臣退出禦書房,殿內重歸寂靜。天命帝重新坐回禦案之後,目光再次投向那張坤輿萬國全圖。他的手指在廣袤的大滿疆域上緩緩劃過,最終停留在東南沿海那一片漫長的海岸線上,眼神深邃,令人難以捉摸。
    西洋的風,終究還是吹到了天朝的門前。是將其拒之門外,固守祖宗之法,還是審慎應對,取其可用之處?天命帝此刻的抉擇,似乎更傾向於前者,或者說,是前者所帶來的“穩定”。他更關心的,是手中的權力是否穩固,是愛新覺羅的江山是否能千秋萬代。至於那些遠在重洋之外的技術變革,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時代浪潮,在他的眼中,其重要性,顯然要排在這之後了。
    而這看似堅不可摧的帝國高牆,以及統治者這種唯我獨尊的心態,恰恰為某些潛藏在陰影中的勢力,比如那神秘的“覆海會”,提供了滋生蔓延的土壤。他們或許會利用這種對外部世界的隔閡與誤判,在東西方之間搬弄是非,攫取利益,甚至醞釀更大的圖謀。
    一場更大的棋局,已在四海之上,悄然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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