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漸息，雷霆隱沒於天際，港口的喧囂已如退潮般沉寂，隻餘“瀛洲號”甲板上幾盞燈火搖曳，映得夜色下海麵波光粼粼。龍飛率隊暫歇，親自登船與蘇家護衛交接後續事宜，確認“瀛洲號”受損情況，以確保其能安全續航。甲板上，水師弟兄與蘇家護衛忙碌穿梭，搬運修補之物，空氣中尚彌漫著一絲硝煙與海水的腥味。
    龍飛身披水師短襖，刀痕未擦，臉上雖有幾分風塵之色，目光卻依然清亮。他步入船艙，與蘇家管事核對船體損傷清單，忽覺身側一陣清香拂來，抬眼一看，蘇櫻已自內艙緩步而出。她換下了適才甲板上的勁裝，披一襲月白長衫，廣袖輕垂，發髻間一枚玉簪映著燈火，溫潤如水，愈發顯得眉目如畫，清雅中透著幾分疲憊。
    “龍哨官，夜已深，怎不稍作歇息？”蘇櫻聲音柔和，目光掃過龍飛身上未褪的征塵，微蹙眉頭，“適才一戰，貴部苦戰護船，妾身還未及當麵致謝，反倒勞你親查船務，實是過意不去。”
    龍飛聞言，將手中竹簡交予一旁水師小卒，拱手一禮，沉聲道：“蘇小姐言重了。職分所在，護船安危乃龍某本分。況且此次海盜突襲，頗有蹊蹺，若不細查船體有無暗手，恐後患無窮。小姐與貴船暫且無恙，龍某便算盡了職責。”
    蘇櫻聽罷，鳳目微動，似有幾分複雜之色。她輕移蓮步，行至艙內一盞青銅燈下，燈火搖曳，映得她麵上光影流轉，更添幾分柔美。她默了片刻，忽轉頭低聲道：“龍哨官，妾身先前於甲板之上，多有言辭莽撞，甚至疑你調度不當，實是情急口快。如今思來，頗為慚愧。若非你臨危不亂，穩守陣腳，我‘瀛洲號’上下百餘口人，隻怕已淪為賊人刀下之鬼。妾身在此，誠心賠禮，還望哨官海涵。”
    她言辭懇切，微微俯身，廣袖輕垂，姿態雖雅，卻透著真誠。龍飛見狀，心頭微暖，忙擺手道：“小姐無需如此。戰場之上，各有立場，小姐護船心切，言語直白乃人之常情，龍某怎會介懷？況且，若無小姐‘聽潮閣’及時傳訊，雷千總援兵難以及至，我等亦難脫此局。說來，龍某反倒該謝小姐相助之恩。”
    蘇櫻聞言，唇角微微上揚，似有笑意淺浮。她直起身，目光流轉，輕聲道：“哨官胸襟寬廣，妾身佩服。然適才一戰，著實凶險，若非哨官指揮得當，以少敵多，穩如磐石，我‘瀛洲號’恐已船毀人亡。特別是那臨敵之時，哨官一刀退敵，調度如神，妾身雖不通武藝，亦能看出其中不凡。哨官之才，遠超一介哨官之職，若有機緣，定能建不世之功。”
    龍飛聽她此言，麵上雖平靜，心頭卻不由得一動。他自幼隨玄洋子習武，曆練雖多，讚譽卻少，今日被蘇櫻如此直言稱許，饒是他性情沉穩，亦覺有幾分異樣。他微一拱手，淡然道：“小姐過譽了。龍某不過一介武夫，臨敵不過憑些愚勇罷了。倒是小姐，此船機關布置精妙，防衛之嚴，遠非尋常商船可比。適才賊人欲強攻艙門，卻被機關暗弩阻退，足見小姐與貴府匠心獨運，令人歎服。”
    蘇櫻聽罷，眼波流轉，似有幾分自得輕笑。她輕撫廣袖，目光掃過艙內四壁，低聲道：“哨官好眼力。此船機關，乃我蘇家幾代匠師心血，專為遠洋護航所製。南洋道上，風浪無常，盜匪橫行，若無幾分防身之術，商號難以為繼。然機關雖巧，今日若無哨官率眾死守，終是枉然。”她頓了頓，目光複又落在龍飛身上，續道，“不過，妾身有一事不明，還望哨官解惑——此番海盜來襲，似不單為劫財掠貨，更像早有圖謀。哨官可有察覺他們異動？”
    龍飛聞言，眉峰微挑，沉吟片刻，點頭道：“小姐所言，正合龍某之疑。適才交戰，我觀賊人攻勢，雖看似凶猛，卻多有試探之意，更有數人直奔艙門，似欲擒賊先擒王，或是尋某物某人而非單純劫船。況且，港口守備林有德早布伏兵，內外呼應，若非小姐提前傳訊，此局我等恐難脫身。此事背後，定有更大圖謀，隻是眼下線索尚少，難辨真偽。”
    蘇櫻聽罷，鳳目微眯，似陷入深思。她緩步至艙窗旁，推開一隙木窗，任海風輕拂麵頰，低聲道：“哨官之見，與妾身心有戚戚。南洋商道，自古便是是非之地，我大滿帝國雖為四海之主，然海外諸藩，泰西列強，皆對這片海域虎視眈眈。蘇家商號‘四海通’，雖有幾分薄名，實則如履薄冰。每年貢奉稅賦，早已令朝中某些權貴心生覬覦，若再有外敵勾結，布下此局，不足為奇。”
    她一語道破其中利害，龍飛心頭微震，抬眼望向她，見她立於窗前，月光與燈火交映，麵上雖有幾分憂色，卻更多是從容與果斷。他不由暗歎，此女之智，遠非尋常商賈可比，其所言“四海通”之困境，怕也隻是冰山一角。他沉聲道：“小姐所言，頗有深意。南洋雖是我大滿疆土，然天高皇帝遠，地方權柄交錯，外敵內患從不曾斷。龍某雖隻一介武夫，然既在水師供職，自當盡忠職守，若‘四海通’日後有難，龍某願效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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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櫻聞言，轉頭一笑，眼波如水，似有幾分欣慰。她輕聲道：“哨官有此心意，妾身感激不盡。然南洋之水，深不可測，有些暗流，非一刀一槍可平。哨官日後曆練，定要多加小心，莫要輕信他人。”她語中似有隱意，目光中流露一抹複雜，似藏著未盡之言。
    龍飛見狀，心頭微動，暗道此女此行，怕不僅僅是尋常商貿往來，然眼下初識，他不便深問，隻得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他正欲再言，忽聞艙外傳來王鐵柱甕聲甕氣的稟報：“哨官，船體已檢修大半，弟兄們暫安無虞，蘇家管事請示，明早是否即可啟程？”
    龍飛應了一聲，轉頭對蘇櫻道：“小姐，夜已深，船務既已無礙，龍某便先告退。明日啟程前，龍某再來相送。小姐早些歇息，路上多加珍重。”他言罷，拱手一禮，欲轉身離去。
    蘇櫻卻忽喚道：“龍哨官且慢。”她自袖中取出一方絲帕，遞上前來，輕聲道：“哨官征戰半夜，麵有征塵，此帕雖薄，亦可稍作擦洗。南洋路遠，哨官日後多保重，若有緣再會，妾身願與君同看四海風浪。”
    龍飛接過絲帕，隻覺指尖觸及之處，尚有餘溫，心頭不由一熱。他抬眼望去，蘇櫻已然轉身，背影如月下孤鬆，燈火映照，愈發顯得清冷而孤高。他低頭看那絲帕，帕角一枚小小櫻花繡紋，似在低語離別之情。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龍飛謝過小姐。山高水長，他日定有相逢之時。”
    言罷，他轉身步出船艙，海風再起，夜色愈深，身後燈火漸遠，似有無盡言語，藏於那燈影之後。而此番海盜之襲，究竟何人主使？蘇櫻此行，又藏何種隱秘？諸多疑問，縈繞心頭，龍飛暗下決心，待日後機緣，定要一探究竟。
    遠處，海浪低吟，天邊月色如鉤，似在預示，這南洋之水，更大的風浪，正悄然醞釀，等待他去掀開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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