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天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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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以為如何”朱厚熜問道
袁宗皋坐在他的對麵,凝神看著黃色書冊。
書冊的名字——《議孔子典》
這是張璁寫的奏書。
他說:
孔子應該稱至聖先師,不該稱文宣王。
祭祀用的廟,不能稱為殿。
要用木頭像,不能用塑像。
籩豆、禮樂規格下降。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孔子祭典與“禮”不合,該改!
袁宗皋拿著奏章的手下意識地一僵,瞳孔也不由放大了幾分。
“陛下,張尚書所言有些大膽了。”
他將書放下看向朱厚熜,試探性地問道。
“大膽?”
朱厚熜神色淡淡,“肺腑之言,順應潮流之語,何來大膽之說。”
“恕臣無狀”
袁宗皋起身一禮,神情變得異常嚴肅。
“改孔子聖號,這是在向天下的讀書人宣戰,眾皆嘩然必定輿論四起,於國無利呀。”
他言辭懇切道:“陛下初登大寶,根基尚未穩固,步子跨大了,隻能適得其反!”
“況且……”袁宗皋仿佛想到了什麽,蒼老的麵孔上多了幾許煞白。
“況且,會被人扣上妄改祖製的帽子!”朱厚熜目光銳利。
袁宗皋沉重地點了點頭,孔子名號的更改隻是擺在明麵上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這背後的祖製與禮製。
“祖製,朕已經動過一次了。”朱厚熜自語道。
“陛下!”
袁宗皋猛地抬頭,似乎在擔心朱厚熜又會有什麽驚人之語。
但後者,卻隻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
“但這一次,朕所做的卻是合乎祖製!”
“啊,改孔子聖號合乎祖製?”袁宗皋眉頭緊鎖,大腦也在飛快運轉。
但還沒有等他想明白,朱厚熜便負手走出石亭。
他背向袁宗皋說道:“朕宣你來,是提前讓禮部做好準備。”
“廷問之後,大明境內隻有至聖先師孔子,沒有文宣王孔丘!”
雖是輕語,但他的話中帶著一股無可辯駁的意味。
“臣,遵旨!”
張璁刮起了這股風,很快便吹遍了北京,一時間暗濤洶湧潛流不斷。
錦衣衛的工作無端地增加了好幾倍。
各種各樣秘密的書信,官員的宴請,在一個晚上大大小小的角色粉墨登場。
在萬眾矚目中,大明的第二場廷問開始了。
張璁盤坐於謹身殿中央的圓台,麵對眾臣侃侃而談。
靜,除了他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的靜。
鳥鳴山更幽,蟬噪林逾靜。
這首詩的意境,來形容此刻的謹身殿倒有幾分合適。
仿佛暴風雨前的海天相接處,殿內的氛圍此刻看起來無比寧靜祥和。
“……,由此可見,孔聖之名必改,祭典之儀必改,百年積弊必改!”
張璁言罷,起身朝朱厚熜的方向一禮,隨即又向四周拱手。
殿裏的群臣也齊刷刷站了起來,不約而同朝著中央拱手長揖。
朱厚熜點了點頭,目光四下掃視。
他在想,會是誰第一個站出來質疑。
是向來自居理學正統的楊廷和,還是古板嚴肅的費宏……
他所想的人卻沒有一個開口,反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發聲了。
自從幾樁大案之後,大量地方官員調任京師。
其中就有前南京督察院左僉都禦史,如今的副督察禦史王瓚。
他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但聲音卻格外洪亮。
“天子用王禮祭祀孔子,自古以來便是如此,若是一下子改變,恐怕會讓天下的讀書人妄加揣測。”
他沉聲道:“張尚書所言祭祀的修改章程,無異於將孔子當成諸侯對待……,臣恐妨礙太祖建製的初衷!”
他的一番話擲地有聲,就像一把利劍散發寒光,而且目標也格外地精準。
直接就將一切表麵的爭端給掃開,直指問題核心。
而且,是在皇帝態度明朗的現在,直言不諱。
朱厚熜對他有些印象,胡瓚在曾經擔任地方官的時候,就敢直接反駁朱厚照。
甚至不惜服毒以死相逼,終究讓皇帝收回成命。
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惜做事太直。
如果沒有朱厚熜登位以來的一係列舉措,可能他也隻能在南京養老致仕。
“胡禦史所言差矣,我這明明是順天應道,你不誇我遵從祖製也就罷了,怎麽還反過來指責我呢?”
張璁一臉委屈,言語間透露出不滿。
胡瓚一時有些愣住,“你這是在遵從祖製?”
就是這一愣,讓他原本積蓄好的氣勢就此終止。
楊廷和沉默不語,半眯的眼睛中閃過精光。
王陽明含笑,身子坐得越發板正。
“張尚書,你這分明就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改易稱號違背祖宗之意,你怎麽能說順從祖製!”
禮科給事中王汝梅,聲音鏗鏘有力,仿佛對麵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一般。
而他這一開口,就一下子引起了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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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張璁的批駁之音不絕於耳。
“理學正統,倫理綱常,篡改孔聖名號,正統何在?”
張豐山一臉義正辭嚴。
此刻,他就仿佛正義的使者一般,要對張璁進行審判。
費宏更是連帶驚愕之色,沒有想到這平日不聲不語的張禦史,竟然能為了正統仗義執言
楊廷和讚許地點了點頭,隻是緊鎖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
他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仿佛自己這一方太過順利。
可想一想,卻依舊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朱厚熜輕聲道:“諸位愛卿,且聽聽張尚書的解釋。”
他說話的時候,特意用上了一絲金科玉律的神通,一下子就讓謹身殿安靜了下來。
嘈雜的聲音,立時停住。
王陽明自然地抬頭望來,飽含深意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楊廷和輕輕敲擊了兩下紫檀木扶手,心中沉吟。
看來陛下,絕非世人所說的不通武功之人。
朱厚熜想了想,每一次都開口製止有失格調。
或許,可以把乾清宮內的“金聲玉振”拿來。
張璁清咳兩聲,神采飛揚地說道。
“祖製,便是我朝太祖所定之製。”
接下來他一番引經據典,用祖製為利器,對在場眾人進行徹底地反駁。
在他看來,《皇明祖訓》中已經說得非常明白。
把帝王廟和孔子廟分開。
稱孔子為“天下師”
“依我看,自古至今孔子一直是天下的老師!”
他反問道:“既然為師,豈能用王稱之!”
費宏皺眉正欲起身,朱厚熜的聲音卻先他一步。
“朕以為張尚書所言,便是太祖的本意!”
“如今的祭祀典儀,朕以為有兩處不當!”
“其一,祭祀僭越,以祭祀天地之禮祭祀孔子”
“其二,父子亂序,孔子顏回曾子,身為人子卻享食於堂上,顏路曾皙身為人父,卻隻能配祀在兩殿。”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看向第二圈座位中的張豐山。
剛剛還麵色潮紅,接受著眾人崇拜的張豐山,此刻卻如芒在背。
現在已經是十月,天氣日漸寒冷。
可張豐山卻汗出如漿,急聲道:“臣先前所言,有欠考慮,望陛下恕罪!”
撲通一聲,他就跪倒在地。
慶幸椅子之間有足夠的距離,不然他連跪的地方都沒有。
張璁見狀,搖了搖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莫不如是。
你要維護倫理綱常。
那這孔廟,父子倫序錯亂,該不該改!
朱厚熜緩緩從禦座上起身,將龍袍一振。
“朕克承大統,自當秉承祖宗之製,改孔子之號!”
毛紀嘴角一抽,心中不由想道。
當初提俸,說改祖製的是你
現在要繼承祖製的也是你。
橫豎,你都有理。
朱厚熜話音剛落,殿內眾人都陷入沉思。
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更易聖號符合祖製,在邏輯上沒有毛病。
楊廷和卻不由心中一驚。
什麽時候?這一場聖號的討論,就隻是止步於孔子祭典的改變。
這分明就是政治革新的開始,是一場巨大變革的征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朱厚熜,而後看向了中央的張璁。
這一次交鋒,他敗了。
從一開始,皇帝就把控了全場的走向。
將這一場廷問,指向孔子祭典自身存在的弊病。
而他捫心自問,祭典自身確實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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