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知而不行,隻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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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後,是北京月亮最美的時候。
    天穹高潔澄澈,一輪圓月朗照大千。
    京城一處雅致的院落。
    文徵明與唐伯虎對飲淺吟。
    酒至酣處,文徽明一隻手拉著唐伯虎,一手舉杯對月。
    “你我幼時好友,年少至交,但歲月蹉跎老得枯朽才能再同飲盞酒!”
    文徵明語氣中多了幾許哽咽。
    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和朋友,在這月光下飲酒了。
    揚子江濤已成夢中回音,雞鳴晚鍾也隻在記憶中尋覓。
    唐伯虎笑了笑,道“怎能如小女兒一般惆悵?”
    他指著月亮哈哈大笑。
    “月是好月,景是好景,焉能不開懷?”
    他一杯黃酒下肚,舉酒邀月相酌。
    忽而風起。
    樹影搖曳,竹枝晃動。
    樓閣前的雞冠花、秋葵、雁來紅,在月光映射之下越發嬌嫩。
    唐伯虎此時格外地高興,這種高興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安然。
    自從當年科舉舞弊案之後,他就很少像這樣開心笑過。
    “明日就是國子監大論,你準備以何身份參加?”文徵明隨口說道。
    他知道唐伯虎想要科舉翻案,就必定要獲得當今陛下的支持,而聲援心學就是不二的選擇。
    再加上之前唐伯虎曾與王陽明一見,在外人看來他也早就加入了心學的陣營。
    有此一問,不過是出於好友的關切罷了。
    “我?”唐伯虎酒液入肚臉色熏然,索性將胸口衣帶敞開。
    “既然是辯論,那我兩邊都要辯”
    他斜躺在椅子上,臂彎如月將酒倒下。
    “心學有道理,理學也不差”他笑道:“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哐當”
    文徵明失手將酒碗打碎,臉上的震驚之色顯露無餘。
    他急切地勸阻道:“這是政治鬥爭,不是學術論戰,鬥爭就隻有你死我活,兩邊倒的人兩邊都討不了好!”
    唐伯虎笑而不語。
    他信手一指搖曳的青竹竿。
    “兩枝青竹月下交錯,樹影婆娑搖曳生姿,這月華是水,這影是草,水乳交融方為自然”
    文微明皺著眉頭。
    “不要打什麽啞謎,水火不能相容!”他拽著兩根竹子將其砸在一起。
    “你聽聽,隻有遍體鱗傷的碰撞,沒裏有什麽互相尊重的交融!”
    “不要自誤啊,伯虎!”他痛心疾首地說道:“你曾經為自己的狂傲付出了代價,如今勝利在望萬萬不可重蹈覆轍。”
    唐伯虎長身而起,仰頭看著深邃夜空,似笑非笑。
    “我現在從來沒有高估自己,隻是我懂得陛下的意圖”
    “就像那幅百官圖,雖沒有一處畫皇帝,但處處都有陛下的身影”
    他撇了撇嘴:“隻有皇權才是至高無上的,心理之爭,並不是不可調和的。”
    “陛下要的是海晏河清!”他大聲道。
    “對於江山社稷,對於天下萬民,對於千古悠悠之史冊,心理之爭重要嗎?”他心中自問。
    望一眼天上亙古的明月,看向更遠處藏於黑暗中的紫禁城。
    他已經有了答案。
    陛下隻關心結果,而不是心理學爭論。
    “這…………”文微明一時語澀。
    對於除朱厚熜以外的任何一位帝王,他都可以自信回絕唐伯虎的論斷。
    但現在,他遲疑了。
    浸淫大明官場三十多載的他,看不透寶座之上的那個少年人。
    那位天子自登基以來種種手段鞏固皇權,似乎能完成前無古人的壯舉之時,又立刻急轉直下有了放權的勢頭。
    他已經隱隱感覺到,朝廷裏的風向不同尋常
    內閣,似乎要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權力機構了!
    “我希望你能謹慎一些,不要輕易表明自己的立場,驚濤駭浪機遇巨大,但一個浪頭就會粉身碎骨!”
    文徵明在做最後的嚐試,一如他當初勸唐伯虎重新科考。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會慎重的。”唐伯虎鄭重點頭,舉酒一飲而下。
    …………
    似乎是天公作美。
    國子監大論當日。
    天格外地藍,格外地亮,仿佛含著笑迎接所有人。
    大論共分為三日,首先是諸位大儒學者開講解惑答疑,與天下人問對。
    次日,兩派學者論戰。
    最後一日,各家學派共辯。
    王陽明端坐高台,雲從者眾。
    國子監千年來,都沒有過這般熱鬧了。
    人山人海,一片寂靜,唯有王陽明渾厚的嗓音,在國子監裏回蕩。
    似橫嶺側峰,波光雲影,寓情於理。
    如寒月推窗,春風綠岸,成了天地的滋養
    繁忙的人們卸下精神上的疲憊,享受著這一方天地裏少有的自由自在。
    講學過半,有人發問。
    “先生,為父母而做學問,難免為科舉所累?”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樣一個兩難的問題,在場諸人捫心自問都難以回答。
    類似的問題,就好像妻子與母親落入水中。
    科舉我所得也,孝亦我所得也,二者不可兼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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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陽明淡定一笑,反問道:“父母讓你科舉耽誤研學,那你在家耕種奉養父母難道就不耽誤學習了嗎?”
    他正色道:“‘唯患奪誌’,但恐為學之誌不真切爾”
    下方的郭岩喃喃自語:“不怕科舉耽誤學習,隻害怕因為科舉而喪失了學習的誌向。”
    發問那人麵色一苦,知道這個問題為難不了王陽明。
    於是他又問:“先生雲知行合一,但人世中有些人明知道守孝悌,卻做不到孝親愛友,這難道不是說知與行是兩回事嗎?”
    王陽明不假思索。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隻是未知。”
    發問那人暗自竊喜。
    “等到了,終於讓我逮到這句話了。”
    他研讀過心學經典,早就對王陽明的回答有過預測。
    這個答案,馬上就會變成一把鋒利的刀!
    他讀傳習錄時,對其中某些觀點嗤之以鼻,這些不就是名家的詭辯嗎?
    如努力是否有意義,名家就會詭辯將努力解釋為一定能取得成功的努力。
    將一切的不成功都歸結為努力不夠,那這樣的問題還有什麽意義?
    誰的努力能取得一切的成功?
    皇帝都做不到!
    又比如高薪能夠養廉,再高的薪水也不可能讓人連貪腐的念頭也沒有…………
    他在心裏鄙夷地說道:“看似玄之又玄的道理,其實就是在說一堆廢話!”
    把所有努力了卻沒有成功的人都歸結於他不夠努力,由此來認定努力就會成功,這不是拿著廢話當理由說又是什麽!
    心中如此想,他便如此問。
    “先生之意,知行合一是因為知道了就會去做,而有的人知道了卻不去做,是因為他們不是真的知道!”他大聲道。
    人群中熙熙攘攘的聲音響起。
    有人小聲談論。
    “隻有地痞流氓才會這麽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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