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晨曦並未帶來往日的寧靜。那108株青銅幼苗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仿佛108座無聲的墓碑，標記著人類文明剛剛提交的答卷所帶來的沉重。吳邪癱坐在地，粗重地喘息著，整個右臂直至肩胛骨都徹底化為了那奇異而沉重的青銅記憶晶體，內部108個星雲光團緩緩旋轉，記載著文明的重量。劇痛的餘波仍在他神經末梢跳躍，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條不屬於血肉的臂膀。
    王胖子攙扶著幾乎虛脫的吳邪，望著那條青銅手臂，眼圈有點發紅，嘴上卻罵罵咧咧“媽的，這下真成鐵臂阿童木了，還是青銅複古版的。以後打架倒是不用找家夥了，就是不知道擼串方不方便”
    霍秀秀和黎簇則警惕地注視著周圍，尤其是那株離得最近的、葉片上刻著吳邪留下簡筆畫的青銅幼苗，生怕再有什麽異變。黎簇的機械眼經過短暫的自我修複，重新泛起微光，不斷掃描著環境數據，語氣凝重“能量讀數趨於平穩，但有一種很奇怪的頻率波動，像是某種共鳴。”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突兀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從村口泥濘的小路上傳來，打破了這死寂般的緊張。
    “喲嗬！同誌們辛苦啦！看來胖爺我來得正是時候啊！”
    這嗓門，這腔調，熟悉得讓所有人渾身一顫！
    王胖子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吳邪掙紮著想站起來。霍秀秀瞬間抬起了手中的設備，黎簇的機械眼猛地聚焦。
    隻見一個肥胖的身影撥開晨霧，吭哧吭哧地走來。他渾身沾滿了泥漿，像是剛從哪個泥潭裏滾出來，衣服破了好幾處，臉上也蹭得一道黑一道白，但那雙小眼睛裏閃爍的精光，那咧著嘴的笑容，尤其是那體積和神態——不是王胖子又是誰？
    可王胖子明明就站在吳邪身邊！
    站在吳邪身邊的王胖子汗毛倒豎，下意識就端起了旁邊的獵槍，槍口對準那個越走越近的“自己”，聲音都變了調“我操！你他媽是人是鬼？！哪個粽子敢扮你胖爺？！”
    來的那個“王胖子”見狀，停住腳步，雙手叉腰，笑得更加燦爛，甚至帶著點戲謔“哎哎哎，放下放下，都是文明人了，舞刀弄槍的多不好。再說了”他指了指吳邪身邊的王胖子，“我要是鬼，你是啥？胖鬼的雙胞胎兄弟？”
    吳邪強忍著眩暈，死死盯著來人。太像了，不僅僅是外貌，那種氣質，那種混不吝的勁兒，幾乎就是王胖子本人。但他敏銳地注意到，這個“王胖子”的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極其隱晦的、不屬於王胖子的疲憊與滄桑，那是一種仿佛經曆了無盡輪回的倦怠感。
    “你是誰？”吳邪的聲音沙啞，青銅右臂微微抬起，內部的光團流轉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
    來的“王胖子”收斂了些笑容，目光掃過吳邪那條青銅手臂，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欣慰，又像是悲哀。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從他那件破爛不堪的外套內兜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隻有巴掌大小，形狀極不規則，表麵布滿細微孔洞的暗金色金屬塊，像是某種古老儀器的核心碎片。這東西一拿出來，周圍所有的青銅幼苗，包括吳邪的青銅右臂，甚至張起靈那晶體化的軀殼，都同時發出了極其低沉的、幾不可聞的嗡鳴聲。
    “喏，認識這玩意兒不？”那個“王胖子”將金屬塊在手裏拋了拋，“西王母隕玉裏邊最硬的那塊核心，跟青銅門杠了不知道多少年，愣是沒被完全同化。算是硬盤裏頭的壞道？專門用來存些不該存的東西。”
    吳邪身邊的王胖子眉頭擰成了疙瘩“放屁！西王母宮胖爺我是去過，可沒摳這玩意兒回來！”
    “你當然沒摳。”來的“王胖子”笑容變得有些苦澀，“是‘我們’摳的。前1846次輪回裏，每一次失敗，總得留下點教訓不是？不然不白死了？”
    “1846次輪回？”黎簇的機械眼瘋狂閃爍，試圖分析對方的話語和那金屬塊，“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胖爺我，不是你這個胖爺。”來的“王胖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如臨大敵的真胖子，“我是你們交上去那份‘文明答卷’的備份。是高等文明覺得你們這文明雖然毛病多，但挺有意思，舍不得全格式化了，就每次輪回都偷偷存一點‘變量’下來。存多了，就塞我這兒了。”
    他晃了晃手裏的隕玉核心“這裏頭，是前1847次輪回裏，所有‘意外’、‘變量’、‘計劃外’的數據沉澱。每一次輪回，都不是完全一樣的重置，總有些東西會沉澱下來，比如某些人的執念，或者像胖爺我這樣不該存在的‘備份意識’。”
    他看向吳邪那條青銅手臂“你們剛才玩命答的題，證明的‘價值’，確實打動‘考官’了。但這還不夠，光有意向不行，還得交‘證明材料’。我這塊‘硬盤’，就是證明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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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邪猛地明白了什麽，他抬起沉重的青銅右臂，指向那株特殊的青銅幼苗“你要把數據導入那裏？”
    “聰明！”“王胖子”讚許地點點頭，“這棵苗，因為你的血和你的答案，成了108個節點裏的‘總閘’。把這份‘備份數據’導入，就等於告訴上麵看，我們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我們失敗了很多次，但我們每一次都在掙紮，都在留下痕跡，這本身不就是最硬的‘價值’嗎？”
    真王胖子聽得一愣一愣的，手裏的槍不知不覺垂了下去“我日這麽玄乎？”
    霍秀秀突然開口，帶著警惕“我們憑什麽相信你？如果你是他們派來的，目的是為了最終徹底同化”
    “王胖子”歎了口氣，臉上第一次沒了笑意，他指著張起靈的晶體軀殼“小哥把自己變成這樣，是為了啥？就是為了爭取一個‘意外’的可能。如果我是來搞同化的，我現在就可以引爆這玩意兒。”他掂量著隕玉核心，“這裏頭積攢了1847次輪回的‘錯誤數據’，足夠把這剛形成的文明節點炸回石器時代。”
    他看向吳邪，眼神無比認真“天真，不，吳邪。選擇權在你。你可以選擇相信我這個‘備份’，讓我把數據導入，補全這份答卷。或者，你們現在就弄死我，賭你們剛才的答案已經足夠。但據我這1847次的經驗來看‘考官’喜歡看完整的故事。”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吳邪身上。
    吳邪看著那個陌生的“王胖子”，又看看身邊熟悉的老友，最後目光落在張起靈那冰冷的晶體上。他想起了小哥最後的留言，想起了那無數次輪回中的掙紮與犧牲。
    這條青銅手臂沉重無比，裏麵承載的不僅是文明，還有無數次的別離與犧牲。
    他緩緩抬起青銅右手，掌心那幅刻畫著兩個小人的圖案微微發光，對準了那個“王胖子”手中的隕玉核心。
    “怎麽做？”吳邪的聲音平靜下來。
    “王胖子”咧嘴一笑，像是早有預料“簡單，用你這‘文明載體’碰一下這‘文明備份’就行。剩下的，交給我。”
    “吳邪！”霍秀秀還想阻止。
    吳邪卻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青銅手臂緩緩向前伸去。王胖子下意識想攔，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隻是緊張地看著。
    當吳邪那青銅手掌，觸碰到那暗金色的隕玉核心的瞬間——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也沒有絢爛的光芒。
    隻有一陣極其低沉、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歎息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深處。
    那枚隕玉核心如同遇到熱刀的黃油，迅速軟化，融化成一道暗金色的流質，順著吳邪青銅手臂上的紋路向上蔓延，最終全部滲入了掌心那幅簡單的刻畫之中。
    那幅兩個小人手拉手的圖畫，瞬間變成了暗金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與時光。
    與此同時，那個“王胖子”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透明。
    “搞定！”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長長舒了口氣，身體逐漸消散成點點熒光，“任務完成，備份數據上傳完畢嘿嘿，這下總算不是無限循環了”
    真王胖子看著另一個“自己”逐漸消失，心情複雜難言，忍不住喊道“喂！你”
    消散中的“王胖子”衝他眨眨眼“別嚎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以後少吃點，給我丟人對了，告訴這邊的我，下次下鬥，東南角那根蠟燭算了，規矩早特麽破了”
    話音未落，他徹底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一切都安靜下來。
    那株特殊的青銅幼苗輕輕搖曳，葉片上那暗金色的圖畫微微發光，然後漸漸隱去，恢複成青銅原色。
    吳邪的青銅右臂沉重無比，但他感覺裏麵似乎多了些什麽，一種難以言喻的、飽經滄桑的沉澱感。
    黎簇的機械眼突然發出提示“節點數據流改變！頻率穩定！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減弱了！”
    可還沒等他們鬆一口氣，張起靈那晶體化的軀殼，突然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冰層斷裂的——
    “哢。”
    一道細細的裂紋，從他心口的位置，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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