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穿入雲層。
    下方不遠處，最後一點爆炸引起的橘紅色火光在黑暗中掙紮著閃爍了兩下，終於徹底熄滅，隻餘下幾縷扭曲上升的黑煙。
    艇艙內光線柔和，與外麵的混亂形成截然不同的景象。
    王然深陷在座椅中，仿佛外界的動蕩與她無關。
    她麵前，幽藍色的全息設計圖靜靜懸浮，複雜的光線結構緩緩旋轉。
    王然的指尖在虛擬界麵上輕盈地跳躍、滑動，細致地描畫修改調節器的設計圖。
    冷調的光映在她臉上，長睫毛在下眼瞼投下淺淺的陰影。
    她在修改設計圖的時候，容易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
    偶爾有修改的藍光驟亮，才讓她看起來像一尊有了呼吸的雕塑。
    元庭奕坐在王然的斜對麵，目光落在她身上，嘴唇抿了又抿，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但話語堵在喉嚨。
    他每次提起勇氣開口，都被王然專注、沉浸、不容打擾的氣場無聲地推回來。
    最終，元庭奕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膝蓋上的布料。
    這一切，絲毫沒有逃過王欽那雙棕褐色的眼睛。
    他坐在稍遠一些的陰影裏，姿態看似放鬆，但英朗的麵部輪廓在明暗交錯中顯得格外清晰深刻。
    他的視線平靜地從王然專注的側臉，移到元庭奕那欲言又止、滿是掙紮的臉上，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梢，然後將目光重轉向舷窗外的夜色中。
    飛艇滑入艾藍街，停在聖菲亞酒店前，王然關掉了終端，揉了揉緊繃的眉心。
    “王”
    元庭奕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
    王然仰起臉看向他，卻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哈欠。
    眼角甚至因此沁出一點生理性的淚光。
    今天的行程太滿，她沒有服用提神液，有些累了
    王然眨了眨有些朦朧的眼睛，視線重新聚焦到元庭奕身上，聲音裏還殘留著一點懶洋洋的鼻音“嗯？什麽事？”
    元庭奕看著王然略顯疲憊的眉眼，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垂下視線，搖了搖頭，聲音比平時低啞了幾分“沒、沒事”
    “沒事就好，早點休息。”
    王然起身伸了個懶腰，離開飛艇。
    元庭奕看著王然離去的背影，眼底劃過一絲落寞。
    他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坐姿，隻是肩膀微微垮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王欽站起身，經過他的座椅時，抬起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沒有任何言語，卻仿佛將所有未盡的意味都壓在了這一拍之中——
    是理解，是無聲的寬慰，或許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了然。
    然後，王欽徑直走過。
    元庭奕周身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黯淡。
    李秀荷從駕駛室走到元庭奕身邊“奕哥，你怎麽不跟王然說，你明天早上就要返回艦隊？”
    “休的五十多天假期結束，甚至還拖了五天”
    元庭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氣聲在寂靜的艙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良久，他才用接近破碎的沙啞聲音開口“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說”
    元庭奕停頓了一下，呼吸變得有些紊亂，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更重要的是”
    他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成了痛苦的呢喃，充滿了無法掩飾的脆弱“我根本不想離開她身邊，一刻也不想。”
    “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麽麵對”
    元庭奕終於抬起頭，眼底是翻湧的依戀“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糟糕。我的分離焦慮大概是有點嚴重。”
    李秀荷看向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責任。”
    元庭奕繼續說“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責任”
    他必須回到戰場上。
    ·
    走廊上，壁燈灑下昏黃模糊的光暈，將元庭奕的影子拉得細長。
    他佇立良久，指尖才緩緩探入外套口袋，觸碰到那枚冰涼的金屬徽章——
    這是他進入艦隊後拿的第一枚徽章。
    他想給王然留下什麽信物，讓她看到了會念起他，可他又不像陳玖那樣會製造數據病毒，也不像周瀾川那樣有長頭發可以編手鏈
    思來想去，隻能把自己的舊徽章翻了出來。
    元庭奕準備將它掛在門把上，做一個無聲的告別。
    就在他指尖微顫，即將觸碰到門把時——
    哢噠。
    門鎖輕響。
    溫暖的光線和獨屬於王然的氣息瞬間湧出，將他整個人籠罩。
    王然站在門內，身上隨意地裹著一件絲質睡袍，長發微亂地紮在腦後。
    她的目光落在元庭奕的臉上，眉心微蹙“大半夜的，你在我門口幹什麽？”
    元庭奕將握著徽章的手縮回身後，臉頰迅速燒灼起來，尷尬和慌亂幾乎要將他淹沒。
    “我”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發緊“我……我明天……”
    王然的視線在他窘迫的臉上和他刻意藏在身後的手上掃過，那抹疑惑漸漸化為了然，甚至染上了一絲極淡的玩味。
    她沒有追問那枚徽章，反而側身讓開了門口的空間。
    “算了——”
    她打斷他的支吾，“來都來了。”
    王然勾起嘴角，轉身朝房內走去，睡袍的衣角劃出一個柔軟的弧度，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卻不容拒絕“我記得有條線沒跟其他線條連接在一起，不過我忘記了是哪一條了但是我忙著完善設計圖，沒有時間找，你幫我看看。”
    元庭奕立刻就做出了反應，迫不及待地向前邁了一步。
    他將徽章重新塞回了外套口袋，將門合上。
    元庭奕的目光追隨著王然，之前眼底的陰霾和落寞被一種明亮的光彩所取代，那光芒純粹而熱烈，幾乎有些燙人。
    那一刻，什麽離別的，什麽必須返回的艦隊，什麽纏繞他已久的分離焦慮，全都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他眼中隻看得見她，隻聽得見她需要他
    能留在她身邊多一刻，能被她所需要，便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元庭奕順從地湊到王然身邊。
    “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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