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巨話鋒一轉："若我治好了令嬡，呂相能否網開一麵？"
    "自然可以！"呂不韋毫不猶豫地答應。
    "不必提饒命之事，隻要治好凝兒，本相定有重謝，黃金萬兩、鹹陽豪宅，任君挑選，即便是費達，我也能赦免。"呂不韋承諾道。
    "稟告相邦，費達已被處決！"兩名侍衛快步走進，稟報道。
    呂不韋和吳巨皆是一愣，屋內氣氛略顯尷尬。
    然而吳巨並未在意這臨死前還拖他下水的麻煩，他注意到呂不韋眼中依舊未散的冰冷目光。
    無疑，若吳巨能成功治愈呂凝，他將獲得呂不韋的青睞、高額賞金以及七國聞名的聲譽。
    但若失敗，以呂不韋的性格，吳巨將麵臨無法挽回的後果。
    一場豪賭！
    吳巨對此役已胸有成竹。
    “我需以全身施針治療，不知諸位能否暫時回避？”吳巨問道。
    “全身？”
    “針灸？”
    “哦哦，回避。”
    在場的七國醫者恍然大悟，不少人都對錯過目睹吳巨施針的過程感到惋惜，陸續離開了房間。
    陳仲也走近前來：“恭喜小友。”
    “還要多謝陳師方才仗義直言。”吳巨身為醫家的一員，自然要尊稱陳仲一聲陳師。
    陳仲點頭致意，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對七國第一醫者即將易主的感慨，也有為保住醫家百年聲譽的慶幸，更有一絲因無法親睹吳巨精湛醫術的遺憾。
    他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這時，呂不韋從門外喚來一位老嫗，說道：“你留在此處協助吳先生吧。”
    老嫗答應下來。
    呂不韋深深看了吳巨一眼後便離開了。
    房間內隻剩下了吳巨、呂凝、老嫗以及兩名侍女。
    老嫗年事已高，身形佝僂，臉上的皺紋猶如溝壑般深邃，但憑借她身上始終縈繞的藥香和衣飾上長期佩戴藥囊的痕跡可以看出，她也是一位資深醫者。
    不過，她虎口上的老繭有些誇張，完全不像普通醫者的特征，這讓人懷疑她可能是一位醫武雙修之人。
    看來呂不韋對自己的信任仍有所保留啊！
    老嫗找了個地方坐下，顯然是以監工自居。
    吳巨也不理會她，徑直走向床榻。
    此刻，吳巨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女孩。
    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孩，大約十七八歲，身材比例恰到好處，脖頸修長，肌膚潔白如玉，發髻高聳，眉毛細長，嘴唇紅潤，牙齒潔白，正閉著眼睛躺在那裏。盡管容貌秀麗，但她飽受病痛折磨，麵色蒼白，毫無血色，令人頓生憐惜之情。
    呂凝的病是自出生便帶來的，每逢夏季和冬季都會發作，常常伴有昏迷和呼吸紊亂的症狀，但這次病情格外嚴重，已經昏迷多日未醒，甚至連進食都未能進行，身體狀況日益惡化，宛如風中樓閣搖搖欲墜。
    七國的醫者麵對這樣的情況束手無策，這種情況反而成了最完美的掩飾。但吳巨不同，他掌握的是源自上古時期的岐伯醫術，與現今戰國的醫術體係截然不同。
    “我要施針，麻煩把她的衣服脫掉。”吳巨說道。
    侍女們愣住了。
    針灸見效快，但操作不當會帶來嚴重後果，尤其是像呂凝這樣脈象紊亂的人。
    之前那些醫者連病情都判斷不準，隻敢采取保守療法，即使是最大膽的費達，也不過是開了些湯藥，所以兩個侍女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場景。
    即便時代風氣逐漸開放，一個未婚女子  身體仍是非常敏感的事，尤其是在這個重視貞潔的社會。
    觀察到侍女們的反應後，吳巨嚴肅地說道：“我們行醫之人經過專業訓練，無論男女，在我們眼裏不過是塊五花肉。”
    有句話說得好，學法律的人容易失去人性，學醫也是如此。
    侍女們看向不遠處的老婦，得到她的許可後，才開始為呂凝寬衣。
    吳巨轉身回避。
    身後傳來衣物掉落的聲音。
    片刻後，侍女們低聲說道：“先生，準備好了。”
    吳巨回身，看到那完全  的身體。
    他倒吸一口涼氣，迅速移開視線。
    什麽五花肉，完全是胡說八道！
    作為一名非科班出身的醫生，盡管擁有通過修煉獲得的高超醫術，但他缺乏一名合格醫者應有的冷靜。
    對於年輕氣盛的男子而言，麵前這具肌膚光滑、曲線優美的女性身體無疑極具吸引力。
    還好，沒有流鼻血。
    這個形象必須維持住！
    吳巨默念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數十遍，努力平複內心波動，終於小心翼翼地從呂凝手中取出兩根銀針。隨後，他從藥囊裏挑選出長短、粗細各異的一套銀針，開始施針。
    銀光流轉，銀針精準落下。
    細如發絲的  破羊脂般柔滑的肌膚，吳巨屏息凝神，進入了醫者應有的天人合一狀態。
    那具身體在他眼中似乎變得尋常，如同一塊普通的五花肉，腦海中隨之浮現一幅與之匹配的穴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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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首次感受到自己的手如此穩定，每一針都準確無誤。
    針入穴位後，他還輕輕旋轉幾下。
    這隻是第一針。
    然而，老嫗已為之震撼！
    作為呂不韋的侍醫，跟隨多年，她的醫術在七國中屬頂尖水平，雖不及“七國第一醫者”陳仲，但也相差不遠。
    可吳巨的針法連陳仲都讚歎不已，她怎能鎮定？
    一針接一針，老嫗看得心驚膽戰。
    每針皆展現醫術巔峰技藝，堪稱針灸難度的頂點。
    漸漸地，她不知不覺全神貫注，將呂不韋的話語置之度外，隻專注於吳巨每針的效用與力度。
    “這一針……”老嫗喃喃自語。
    “腎經起於湧泉，湧泉即腳底，這套針法共計七十二針，按心、肺、肝、脾、腎及四肢六大部位分組，每組十二針。此針為前十一針升華，關鍵不在於含義，而在於力道與角度。”吳巨頭也不回地解釋道。
    “受教了。”老嫗點頭領悟。
    之後，老嫗若有疑問，吳巨均耐心解答，毫無保留。
    於是，兩名侍女目睹了這樣一幕：年方弱冠的吳巨正在床邊針灸並講解，偶而用手中細若遊絲的銀針當教鞭。
    年過半百的老嫗認真傾聽，原本彎腰坐著的身軀此刻挺得筆直，滿麵專注。
    若要用兩個詞形容此情此景，便是——奇異且融洽。
    片刻功夫，七十二針完成！
    吳巨擦去額頭汗水。
    針灸的確是一項耗神費力的工作。
    吳巨對老嫗說道：“我給你寫下一張藥方，你交給陳師，並問問後兩味藥材庫存情況。”
    “好的。”老嫗點頭同意。
    吳巨用他特有的潦草字體寫下藥方遞給老嫗，隨後她便離開。
    “麻煩你們準備一盆熱水和一塊絹布。”吳巨對兩名侍女說。
    侍女們點頭離開，沒有懷疑。
    此刻房間裏隻剩吳巨和呂凝。
    吳巨走到床邊，從藥囊中取出最細的一根銀針，撥開呂凝的發絲，在她頭上第七十三個穴位紮下這一針——百會穴。
    他對呂不韋沒有信任，自然呂不韋對他也沒有信任。
    這是他的保險措施。
    若呂不韋背棄承諾，這一針能保他一命，至少讓呂凝一同赴死。
    雖然這種情況幾乎不會發生，但還是有必要防患於未然。
    “別怪我，你父親的壓力太大了。”
    吳巨神色自若地拔出銀針放回原處。
    與此同時，老嫗將藥方交給陳仲，返回途中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於是加快步伐。
    回到家中，看到吳巨靠在窗邊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瞥了一眼呂凝和吳巨的藥囊，沒發現任何異常。
    “回來了？陳師怎麽說？”吳巨問道。
    “他說足夠供應。”老嫗回答。
    吳巨咂嘴。
    他開的方子裏最後兩種藥材都是名貴之物，夠用也顯得非常闊綽。
    不愧是諸子百家之一，即便醫家較少涉足政治和戰爭，其底蘊也是深不可測。
    這時兩名侍女也回來了。
    吳巨逐根拔出呂凝身上的銀針，並在針孔處稍作熱敷。
    很快，工作完成。
    “把門窗關好，她現在的狀態不能吹風。同時可以開始煎製補藥，記住千萬不要……”
    吳巨雙手背後，神情從容，儼然一副名醫風範。
    侍女們在一旁連連點頭，默默記住要點。
    交代完畢後，吳巨將視線從呂凝身上移開，既不理會侍女和老嫗，轉身直接離去。
    盡管表麵看似悠然踱步，腳步卻越邁越急。
    若是那兩個侍女與老嫗的目光沒有聚焦在自己身上，定會察覺到吳巨已有倉皇逃離的意圖。
    他此刻隻覺再留片刻便要魂歸此處！
    床榻之上，呂凝緩緩蘇醒，朦朧間瞥見一道挺拔的身影轉身快步離開，接著便是侍女們關窗閉門的聲音。
    無奈她身子太過虛弱，剛想開口說話卻無言以對，旋即再次陷入沉睡。
    呂不韋與七國醫者佇立院前，不遠處聚集著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醫者同道。
    自清晨起，七國醫者便不曾踏出房間半步，用餐也在室內解決，此刻齊聚院外，自然引得眾人矚目。
    傳聞一位高人在房內救治呂凝之事迅速傳遍岐山。
    ……
    吳巨自屋內走出，呂不韋目光緊鎖，陳仲猛然起身，七國醫者皆屏氣凝神，整個岐山似陷入靜默。
    吳巨立於回廊，負手而立，嘴角漸露淺笑，卻又透著幾分威嚴：
    “幸不負托！”
    此話出口，呂不韋渾身一鬆，險些踉蹌後退，經侍從扶持後許久方長長舒氣。
    陳仲咬牙切齒，本該平穩如水的醫者雙手此刻竟微微顫動，顯出內心的波瀾。
    七國醫者激動難抑，捂胸喘息。
    更有幾位年長者當場暈厥，令圍觀者膽戰心驚。
    若這群醫者突發病症，上演一出同行難自救的鬧劇，必成七國笑談。
    吳巨餘光注意到老嫗自房中走出，向呂不韋暗中點頭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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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妙哉！”
    呂不韋連聲稱讚，語調愈發高昂，最終撫掌大笑，笑聲震天動地，令岐山為之震顫。
    對麵的吳巨深吸一口氣，神色平和。
    誠實地講，眼前的這位對女兒充滿關愛的中年男子，很難讓人將其與後世史書中那個縱橫朝野數十載的秦國相邦吳巨聯係起來。
    以至於直到這一刻，吳巨依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性命保住了。
    在放鬆之際，呂不韋接下來的話語卻讓他內心再次起伏。
    “真是岐黃聖手啊！今日醫家當以吳巨為榮！”呂不韋語氣堅定地稱讚道。
    在場之人皆沉默不語。
    坦白地說，如此高度的評價讓很多人皺眉，卻又無法反駁。
    畢竟吳巨展現出的醫術確實遠超整個醫家乃至七國醫者。若要反駁，最基礎的就是治愈呂凝，然而在場除了吳巨外無人能做到。
    這正應了一句老話：我就喜歡看你對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吳巨並未多想，隻是覺得“岐黃聖手”這個稱號似乎挺適合他。
    “相邦所言極是，真是英雄出少年，理應嘉獎！”一個渾厚爽朗的聲音傳來。
    正在廊上走下來的吳巨能清楚地看到，呂不韋的瞳孔猛地顫動了一下。
    是什麽能讓呂不韋如此驚訝？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位身穿玄色華服、步伐矯健的中年男子，在數十名持刃甲士的護衛下走近。
    這個男人一現身，陳仲和幾位醫家長老皆心神震動，顯然認出了他，但七國醫者之中仍有疑惑者眾多。
    吳巨已經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果然，呂不韋立刻跪拜：“臣呂不韋參見大王！”
    “陳仲參見大王！”陳仲躬身行禮。
    “草民參見大王！”到處都是行禮的聲音。
    果然！
    吳巨瞳孔微縮，隨之也行了一禮。
    沒錯。
    此人正是秦莊襄王、秦始皇嬴政的父親，如今的秦國大王，子楚！
    “免禮！”
    秦莊襄王子楚親自上前扶起吳巨。
    在場許多人目睹這一幕都激動不已，萬萬沒想到一國之君竟然親臨岐山！
    吳巨雖然同樣感到興奮，但他心中卻有些意外。畢竟如果沒有呂不韋多年前的“奇貨可居”一言，子楚絕不可能從趙國邯鄲脫身並登上王位；沒有今天的秦莊襄王子楚，也就不會有位居相邦之位的呂不韋。
    二人一直以來關係密切。
    呂不韋膝下無子，隻有這個女兒，因此對她極為寵愛。子楚前來探望也是自然之事，更何況這次還涉及醫家這一龐大家族的重要聚會。
    “陳先生最近可好？”子楚轉向陳仲。
    “一切都好。”陳仲微笑著回答。
    “大王，何須親自前來。”呂不韋說道。
    “相邦之女病重，我自當前來探視。”子楚笑著說。
    “臣感激不盡，也替小女感謝大王。”呂不韋再次鞠躬。
    “不必多禮。”
    子楚擺手示意不必拘禮，隨後把目光轉向吳巨：“沒想到醫家竟有如此青年才俊，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家裏幾口人？是否成婚？”
    “草民吳巨，乃我國秦子民，出身郿縣，父母早逝，未曾婚配。”吳巨根據殘存的記憶逐一回答。
    “很好！”
    子楚非常滿意。
    但隨即他又覺得這句話不太妥當，便補充道：“原來是本國子民！郿縣，那可是武安君的故鄉啊。”
    “沒錯，大王記憶力真好。”吳巨說。
    子楚提到的武安君，正是威名赫赫的戰國四大名將之一白起，原主人的家鄉確實與白起同鄉，但郿縣地域廣闊，細分到村的話，兩人幾乎毫無關聯。
    然而這對子楚而言是個好消息：“太好了！武安君的故鄉果然人才輩出，這是上天保佑我們秦國，讓我有幸見到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我很欣慰！”
    他隨即正色道：
    “今秦國郿縣人士吳巨，因治愈相邦呂不韋之女有功，賜賞萬金，官任醫署卿，封至五大夫爵位，年俸四百五十石！”
    頓時全場嘩然！
    一位默默無聞的人，突然間在醫術上超越公認的七國第一醫者陳仲，成為呂不韋口中的一代醫聖，讓各國醫者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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