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次關外之行，吳巨在邯鄲與林胡做了不少準備。
    他在邯鄲備齊了望遠鏡、指南針、帳篷及鴨絨睡袋，還采集藥材；在林胡製作了大量肉幹，儲備了足夠的水源。
    這個時代野外環境惡劣，遠勝今日被城市化、汙染及濫捕破壞的模樣。
    現今森林覆蓋率遠超後世，亞洲犀牛遍布各地，雲夢澤可見其蹤影；大熊貓也非僅存於秦、蜀，河南稱“豫”即因亞洲象尚未滅絕，仍棲息於中原的廣袤原始森林。
    至於人跡罕至的塞外，則更加難以想象，狼群、野狗、雄鷹、熊等動物潛伏其中。
    這僅僅是來自野獸的威脅，還有天氣、晝夜溫差、蚊蟲叮咬，以及剛被送往爺處的樓煩人，都充滿危險。
    說起樓煩人，他們始終在吳巨一行的考量之中。
    然而，自從離開林胡，他們一直謹慎控製行進路線，避開樓煩勢力範圍，盡量遠離其活動區域。
    樓煩人活動範圍橫跨趙長城南北，被趙武靈王趙雍征服後，中心南移，在趙國人協助下於南方建城定居，遊耕方式逐漸廢棄，人口集中於高闕至九原、陰山一帶。
    盡管仍有部分族人繼續遊耕、遊牧、遊獵，逐水草而居，但在當前地點遭遇他們的幾率極低。
    不知這夥人為何出現在如此偏遠之地。
    他們策馬奔向西南方向的戰鬥地點數裏後，在一處河穀停下休整。
    吳巨用酒精為傷者消毒、包紮，這裏水源清澈流動，他的藥囊中裝滿止血藥與繃帶，處理傷口輕而易舉。
    連趙姬都感歎地看著吳巨忙碌的身影“先生真乃博學之人。”
    吳巨輕笑一聲“略懂一二罷了，不過直說，有我在，天下無處不可去。”
    將半瓶酒精倒到傷口上，魁首近衛痛得齜牙咧嘴，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此刻安全不少，嬴政抓住機會好奇地問“先生剛才袖子一揮，就有雷鳴炸響，火焰洶湧，這是如何做到的？感覺像是傳說中的法術。”
    “那不是什麽法術，那是裝置，是科技造物。”吳巨答道。
    這些東西是他從鹹陽帶來的，在這個時代攜帶這種東西肯定會被抓，但那些奇怪的物品反而不會引起注意，畢竟沒人認識。
    “科技……我在邯鄲聽說先生有一門獨特的學問，叫做科學。”嬴政說道。
    “科學啊，我隻是略有涉獵，談不上獨特。”吳巨搖頭，“也許連涉獵都不算，在這方麵登峰造極的人很多，我隻是略微了解皮毛，連入門都談不上。不過在這個時代，真正懂得的人確實不多。”
    “那麽這科學之道必定深奧廣博。”
    “是的。”吳巨為嬴政解釋道，“所謂科學，就是解釋天地萬物所有現象的學問。水為何沸騰，物體為何下落而非上升，這些問題從未有人深入思考過。自稱博學之人曆代眾多，百家爭鳴時湧現了上百位大家，但他們也不明白這些道理。”
    “水為何沸騰，物體會下落而非上升……”嬴政喃喃自語，忽然意識到這些習以為常的現象，自己從未認真探究過，隻是當作理所當然的事，一旦追問原因卻無法說得清楚。
    由於吳巨講得引人入勝，在場的烏倮、趙姬等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甚至受傷的魁首近衛也在傾聽。
    這片荒漠顯然不是授課的理想場所，但吳巨毫不吝嗇為嬴政解答“水沸騰是因為溫度升高會使其變為氣體，這個過程稱為汽化，熱氣較輕自然往上冒。至於物體下落，就更複雜了，公子可知天圓地方？”
    “知道。”嬴政點頭。
    “這是一個極大的誤解。”吳巨說道，“實際上，我們所在的天地是一個巨大的球體，懸浮在無邊的宇宙之中，我稱之為地球。”
    “怎麽可能呢？如果真是一個球，我們走在球麵上，應該會有這種感覺，應該覺得自己在不斷上坡或下坡才對。”烏倮還沒等嬴政開口，便提出了質疑。
    “那自然是因為地球足夠龐大。公子不是見過世界地圖了嗎？橫跨東西，縱貫南北，千裏之遙也不過是其一角，隻要這個球體足夠巨大，我們所見到的地表自然也就接近於平坦，就像螞蟻在一座大土坡上爬行，難道還能意識到腳下是一座大土坡嗎？”吳巨反問道。
    這一問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那麽，我們為什麽不會從這個球上掉下去？”嬴政的好奇心被激發出來，急忙追問。
    “因為我們受到這個球體的引力作用，就像磁鐵吸引鐵屑一樣，被緊緊吸附在它的表麵。這就是為什麽東西會被拋起後下落，箭矢射出後也會墜落的原因。”吳巨解釋道。
    “嘶——”
    嬴政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再次被顛覆了。
    待給最後一個人包紮完畢後，他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遞給嬴政“這就是當時我扔出去的物品，隻需拔掉插銷，鬆開握把，這東西大約五息之內便會  ，若距離太近，人會被當場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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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那件東西塞進嬴政手中“別害怕，隻要插銷沒掉，它就不會  。”
    很多電影裏用線固定插銷製作陷阱，但這是錯誤的演示。這根插銷的形狀類似船錨，使用時需將兩根彎曲的鐵絲捋直才能觸發，需要很大的力氣，因此相當安全。
    在吳巨和老於的研究中，最早完善的便是這兩樣物品，如今它們的製造已趨於成熟。
    嬴政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裏麵裝的是先進的科技製品，例如精鹽、燒刀子、玻璃等，全都是通過科學方法製造出來的，背後有著深刻的理論基礎，並非僅憑經驗隨意加工。”吳巨說道。
    不得不說，吳巨又一次讓嬴政感到震驚。
    這種震撼絲毫不亞於他初次聽吳巨講述世界地圖時的感受。
    吳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思考。
    未來還有幾十年的相處時間，他希望這些人盡快適應自己的思維模式。
    特別是子楚和嬴政，吳巨經常給他們講述這些，是有明確目的的，期望他們作為君主能重視科技進步，而非隻關注無休止的戰爭與  策。
    隨後，烏倮走近，遞給吳巨一些奇特的東西"這是從那個貴族身上找到的，我覺得他是樓煩某部族的少主，來這裏  的。"
    吳巨查看了一遍，有令牌、用不同顏色繩子編織成的繩結，上麵掛著金珠和其他物品。
    "此地不宜久留，烏叔，收拾一下，我們要繼續趕路了。"吳巨嚴肅地說。
    一個部族少主，如果被樓煩人發現，他們豈不會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和追蹤？
    此時，嬴政已經大致理解了吳巨傳授的知識，走過來問"先生，如果我可以拜您為師，能否向您學習科學？"
    "當然，我會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你。"吳巨回答。
    嬴政露出喜色。
    "但這件事要等到回到秦國再說。"吳巨攤手表示。
    嬴政點頭同意。
    接著，吳巨對隊伍裏的其他人說"大家整理一下，我們繼續出發吧，這裏不宜久留，今天得多趕些路！"
    眾人回應，收拾完畢後翻身上馬，再次策馬前行。
    "該死的寒冷！"
    廣袤的草原上寒風刺骨，吳巨等人快馬加鞭。
    自從擊潰那支樓煩人後，他們在草原上再未見到一個人影。或許是因為第二天就下了一場大雨，大雨衝刷掉了所有的血腥痕跡，掩蓋了一切。
    即使樓煩人發現了那支隊伍的全軍覆沒，也無力追趕吳巨等人。
    然而，正是這場大雨導致草原溫度急劇下降，吳巨估計現在即使在白天也可能低於零度，夜晚更不用提。
    他們現在已進入月氏人的勢力範圍，隻要往南穿越邊境線就能到達秦國。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後世甘省西北部的黃土高原。這裏的黃土高原尚未像後來那樣水土流失嚴重，而是水草豐美，隻是氣候寒冷，比之七國之地，實在不算宜居。
    夜晚，雨停之後，吳巨等人再次在草原上休整。這一次他們運氣不錯，找到了一處背風的山洞，稍作清理便能休息。
    “如果明日天氣晴朗，我們隻需趕一天的路就能進入秦國了！”吳巨對眾人說道。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心情舒暢。
    塞外環境惡劣，每日風餐露宿，相比之下，熱水沐浴和舒適床鋪便是莫大的享受。可惜此刻他們無法擁有這些，隻能咬牙堅持。
    山洞雖陰冷潮濕，勉強睡一夜也無妨。
    次日清晨，嬴政早早醒來。臨近故鄉，他心中卻滿是忐忑。秦國雖對他而言並非故鄉，但他出生在趙國，對邯鄲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心生厭倦。在邯鄲時，他常望著南方的鹹陽方向，那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如今距秦國僅一步之遙，他的內心既激動又緊張，輾轉反側直至深夜方能入睡。嬴政飲了一口冷水，提神醒腦。
    他來到山洞上方的土坡，向南方眺望，寒風如刀割般吹在臉上。
    極目遠眺，嬴政突然發現遠方似有小黑點快速移動。
    “公子在看什麽？”吳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看！”嬴政指向遠方。
    吳巨順著嬴政所指方向望去，不禁皺眉，隨即返回取出望遠鏡仔細觀察，片刻後突然放聲大笑。
    嬴政吃了一驚“先生為何發笑？”
    “那是我的親衛隊，我們終於找到大部隊了！”吳巨興奮地說道。
    山洞中休息的其他人也被驚動，司馬欣一臉疑惑地跑出來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司馬欣跟我走，公子麻煩去叫醒山洞裏的其他人。”吳巨說。
    嬴政點頭應允。
    吳巨與司馬欣躍上戰馬，向著天邊的小黑點疾馳而去。吳巨從腰間取出一枚金屬哨，一邊策馬一邊吹響。
    距離八百米時，遠處的魁首近衛聽見哨音停下觀察，看到兩人逐漸靠近。待吳巨與司馬欣接近，這支近衛隊才認出滿是風塵的兩人，歡喜道“吳大人！司馬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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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來，邊走邊說。”吳巨調轉馬頭。
    這支近衛隊共十人，裝備精良。
    返回途中，吳巨詢問情況。近衛依次匯報。起初，吳巨將魁首近衛分成三支，一支由章邯帶領守在秦邊關，另兩支分別由董翳與司馬欣率領，先後前往趙國邯鄲協助執行計劃。
    章邯帶領的五百人駐紮邊關許久，直至邯鄲傳來嬴政出逃的消息，他們才啟程，北出關隘，在草原上接應。
    之後，董翳和司馬欣帶領的五百人也提前回到秦國，陸續歸隊，近衛隊基本集結完畢。
    隨後，子楚從邊關調撥另一批人出關接應，雙方商議後決定每十人一組分散在草原上。
    這兩千人看似龐大，實則不過二百組，散布於廣袤的黃土高原，能否成功接應全憑天意。
    顯然，吳巨和這隊近衛的運氣不錯。
    講完經過，眾人回到山洞所在。
    “這是公子政與夫人，這是烏先生。”吳巨介紹道。
    “參見公子，夫人，參見烏先生！”近衛們行禮。
    “無需多禮。”嬴政扶起眾人。
    此刻，他感到無比欣慰。不僅是他，趙姬、烏倮、王翦、趙高也十分高興，臉上盡顯喜悅。
    他們找到大部隊，意味著自此真正擺脫了危險。
    “章邯目前在哪裏？”吳巨問道。
    “在月氏部族中，約七裏遠。”近衛隊長答道，“鹹陽派趙亥、衛叔顯等人到月氏商談貿易，他們與章統領現正在月氏部族逗留。”
    吳巨點頭道“那我們就去月氏吧！”
    第614章 月氏
    月氏，一個以皮裘裹身、擅長騎射的民族，居住在敦煌和祁連之間，是外族中的強大力量，也是匈奴的勁敵。
    與其他外族不同，月氏從不南下劫掠，也不與中原諸國交惡，甚至與秦國保持了較為友好的關係。
    月氏的領土涵蓋黃土高原北部至河西走廊一帶，其北側則是林胡和匈奴。
    這無形中讓月氏替秦國分擔了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壓力，保護了秦國免受林胡和匈奴的侵擾。
    因此，當草原冬季來臨，月氏的牲畜遭遇疫病時，秦國曾多次援助物資幫助其度過難關。
    曆史上，在漢代，張騫也曾出使月氏，與之往來密切。
    吳巨等人與魁首近衛小組會合後，立即啟程向西前往月氏部落。
    到達月氏部落後，吳巨等人的到來引起了不少月氏人的注意，因為他們的模樣已不僅僅是“邋遢”能形容，簡直是野蠻至極。
    路邊，有兩個月氏少女好奇地注視著他們。
    “公主，別看了，一群野人有什麽好看的？”其中一個少女催促道。
    “這群野人肯定不簡單，秦國人在邊境徘徊這麽久，什麽都沒做，怎麽突然帶這麽多人回來？”被稱為公主的月氏少女疑惑地說。
    魁首近衛的行動早已被月氏人發現，但對方並未刻意隱藏蹤跡。他們每天早出晚歸，在草原上遊蕩，看似無所事事，若說是刺探情報，卻又不曾深入月氏境內，哪裏有情報可刺探？
    若是考察地形，他們也隻是在月氏與樓煩、林胡交界地帶遊蕩。
    月氏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秦月貿易市場建成後，幹脆直接詢問趙亥。在子楚暗示下得知嬴政回國消息的趙亥，向月氏人保證這些人並非針對月氏，盡可放心。秦國與月氏的友誼長存，至於具體原因，日後會告知。
    於是月氏人不再追問，漸漸習慣這些人白天離部落遠去、夜晚歸來的日常。
    平日裏他們什麽也不帶回，最多隻有一些獵物，今日卻突然帶回來這麽多人，這讓月氏人的少公主烏渠感到十分疑惑。
    烏渠輕輕撫著光滑的下巴，將目光投向這些人。
    馬背上的吳巨感覺到有人注視，轉頭與她對視，隨後便移開視線。
    魁首近衛先把吳巨等人領入他們休息的帳篷，然後說道
    “吳卿，我去稟報趙大人和章統領。”
    “好。”吳巨點頭回應。
    魁首近衛離開不久，趙亥和章邯便急匆匆趕來了。
    趙亥非常聰明，盡管沒見過嬴政的模樣，但他聽聞嬴政身材很高大，進帳後迅速走上前，對著嬴政深深作揖“老臣趙亥拜見公子！拜見夫人！”
    章邯也連忙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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