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焦土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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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並非夜風的寒涼,而是從骨頭縫裏滲出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混合著輻射塵的死亡氣息。張承山趴在冰冷的、被衝擊波犁平的焦土上,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泥土的腥鹹和喉嚨深處的血腥味。眼前巨大的天坑邊緣,暗紅色的高溫光芒如同地獄的餘燼,在嫋嫋升騰的輻射蒸汽中明滅不定,發出細微的、如同億萬隻蟲豸啃噬岩石的“嘶嘶”聲。
    結束了?b7區,連同裏麵的一切——那具焦黑的殘軀,那條冰封的斷臂,那暗金的怪物,那暗紫的烙印——都在那純白的湮滅之光中化為虛無。
    巨大的悲傷和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吳振化為灰燼前的嘶吼,陳小雨在倉庫裏染血的側臉,江夏被釉光吞噬前絕望的眼神……還有白弈……那個被機械義眼控製、又在最後關頭掙紮出警告的“鐵壁”研究員……都沒了。什麽都沒剩下。
    他掙紮著撐起身體,斷臂支架的固定帶深深勒進皮肉,傳來鑽心的痛楚。身邊傳來壓抑的咳嗽聲。白弈蜷縮在幾步外的焦土上,同樣狼狽不堪。他那隻完好的眼睛布滿血絲,瞳孔因巨大的驚嚇而渙散,臉上覆蓋著輻射塵和幹涸的血跡。那隻爆裂的機械義眼隻剩下一個黑洞洞的焦糊凹坑,邊緣的金屬扭曲變形,如同被高溫熔融過。
    “結……結束了?”白弈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茫然地看著眼前吞噬一切的巨大天坑,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
    結束了?張承山疲憊地低下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自己支撐地麵的右手。手掌在剛才的亡命奔逃和撲倒中擦破了大片皮肉,沾滿了混合著輻射塵的黑色泥汙和暗紅的血痂。
    突然!
    他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在他右手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那片被泥土和血汙覆蓋的皮膚上……不知何時……竟然……粘著一小片……極其微小的……東西!
    那東西隻有米粒大小,通體焦黑,邊緣不規則,如同焚燒殆盡的木炭碎屑。然而,就在這片焦黑的碎屑邊緣……在泥土的縫隙裏……極其極其隱約地……透著一絲……幾乎被汙垢完全掩蓋的……暗金色……紋路!
    那紋路……如此熟悉!如此……不祥!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張承山的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他猛地抬手,湊到眼前,用左手顫抖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拂去那片碎屑表麵的泥土!
    滋!
    就在指尖觸碰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冰冷刺痛感……如同細小的冰針……狠狠……紮進了他的指尖!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微弱痛苦回響和冰冷粘稠意誌的……悸動……順著指尖……極其隱晦地……傳遞到了他的神經末梢!
    這感覺……與之前在“鐵壁”基地裏,感受到的那股蟄伏在“灰燼”左眼深處、引發共鳴震動的力量……一模一樣!
    它……沒死?!
    這片焦黑的碎屑……是“灰燼”的一部分?!是那具焦黑殘軀在湮滅爆炸中被拋飛出來的……殘留物?!而那絲暗金的紋路……正是那怪物意誌的……餘燼?!
    巨大的恐懼瞬間扼住了張承山的咽喉!他幾乎要失手將這片碎屑甩出去!但理智死死地壓住了本能!不能丟!這東西是唯一的線索!是證明那怪物並未徹底消亡的證據!也可能是……最後的禍根!
    他強忍著指尖傳來的冰冷刺痛和靈魂深處的不適感,小心翼翼地將這片粘著暗金紋路的焦黑碎屑從手背上剝離下來。碎屑入手冰冷、粗糙、沉重得不像炭屑,反而像某種金屬氧化物。那絲暗金紋路在脫離皮膚後,光芒似乎更加微弱了,但那種冰冷的、如同活物的悸動感……卻更加清晰!
    張承山的心沉到了穀底。它……是活的!它在……汲取他的體溫?或者……在感應著什麽?
    “張……張隊?”白弈虛弱的聲音傳來,帶著困惑和一絲不安。他掙紮著坐起身,看著張承山僵硬的動作和死死盯著掌心的眼神。“怎麽了?你……手裏是什麽?”
    張承山猛地攥緊拳頭,將那危險的碎片死死握在掌心!冰冷的刺痛感瞬間加劇,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周圍被衝擊波夷平的焦土和遠處稀疏的樹林。
    “沒什麽。一塊崩飛的石頭渣子。”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他不能告訴白弈真相。這個“鐵壁”研究員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再知道這個,隻會徹底失控。“你怎麽樣?能動嗎?”
    “腿……好像沒斷……”白弈嚐試著站起來,身體搖晃得厲害,臉上因劇痛而扭曲。“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歸零’……為什麽……”
    “先離開這裏!”張承山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他走到白弈身邊,用那隻沒受傷的手臂架住他。“輻射塵,還有基地殘留的汙染……不能久留。找安全的地方再說。”
    白弈似乎還想問什麽,但看著張承山緊繃的側臉和眼前如同地獄入口的巨大天坑,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依靠著張承山的支撐,一瘸一拐地朝著遠離天坑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鬆軟、滾燙的焦土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放射性塵埃的味道,刺得人鼻腔發痛。腳下的土地似乎還殘留著爆炸的餘溫,隔著鞋底傳來陣陣灼熱。頭頂,慘淡的星光被輻射塵形成的低矮雲層遮蔽,天地間一片壓抑的昏暗。
    張承山緊握著拳,掌心那塊焦黑碎屑的冰冷刺痛如同附骨之疽,不斷提醒著他那迫在眉睫的威脅。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觀察著四周的地形。天坑邊緣的輻射值一定極高,必須盡快遠離。前方那片稀疏的樹林雖然也在衝擊波範圍內,但樹木多少能提供一些遮蔽,或許還能找到水源。
    白弈的狀態越來越差。失血、驚嚇、輻射暴露,讓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而微弱,身體的重量幾乎完全壓在張承山身上。那隻完好的眼睛裏,瞳孔時而渙散,時而因莫名的恐懼而劇烈收縮,嘴裏不時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夢囈般的低語:“……網……它在網裏……看著我……到處都是……”
    張承山的心揪緊了。白弈的精神創傷遠比肉體嚴重。那個“東西”在他腦海裏留下的陰影,如同附骨之蛆。
    就在他們艱難地靠近樹林邊緣時——
    嗡……
    那股熟悉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共鳴震動……再次……順著張承山緊握的拳頭……極其隱晦地……傳來!
    這一次,震動感比之前更強!更清晰!伴隨著震動,掌心那塊焦黑碎屑的冰冷刺痛感驟然加劇!仿佛裏麵的暗金紋路被激活了,正在瘋狂地……搏動!
    張承山猛地停住腳步!渾身汗毛倒豎!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四周!
    發生了什麽?它在呼應什麽?
    “呃……!”身邊的白弈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他猛地捂住自己那隻爆裂的機械義眼留下的焦糊凹坑!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痛……好痛……它在……鑽……又來了……”
    張承山悚然一驚!他看向白弈捂住傷口的指縫——借著遠處天坑邊緣暗紅光芒的映照,他赫然看到……幾縷極其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絲線……正如同扭曲的蚯蚓……從白弈指縫下的焦糊傷口邊緣……極其緩慢地……滲了出來!那絲線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帶著與掌心碎屑同源的冰冷粘稠感!
    “它……它在我腦子裏……”白弈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它在長……用我的……在長……”
    張承山的心瞬間沉入冰窟!白弈的傷口……成了那怪物意誌新的溫床?!它在利用白弈的身體……借助這片被汙染的土地……試圖……重聚?!
    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處理掉掌心的碎屑!必須想辦法壓製白弈傷口裏的異變!
    他環顧四周,目光猛地鎖定在樹林邊緣一條被衝擊波改變河道、流淌著渾濁泥水的小溪!水!低溫!或許能暫時壓製!
    “堅持住!去水邊!”張承山架著幾乎癱軟的白弈,朝著小溪發足狂奔!
    渾濁的溪水散發著泥土和腐殖質的氣息。張承山衝到溪邊,毫不猶豫地將緊握著碎屑的右手……狠狠浸入冰冷的溪水中!
    滋啦——!!!
    一種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恐怖聲響瞬間從掌心爆發!不是物理的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尖銳嘶鳴!
    冰冷的溪水仿佛瞬間沸騰!無數細密的氣泡瘋狂湧起!張承山感覺自己的右手如同被億萬根冰針同時刺穿!劇烈的疼痛混合著一種被強行剝離的冰冷感,讓他眼前發黑,幾乎昏厥!
    他死死咬緊牙關,將拳頭死死摁在溪底的淤泥裏!不能鬆手!
    幾秒鍾後,那恐怖的沸騰感和嘶鳴聲才漸漸減弱。張承山顫抖著將右手從冰冷的溪水中抽出。
    掌心,那塊焦黑的碎屑……依舊在。但表麵的泥土被衝刷掉了大半,露出了更多焦炭般的本體。而之前那絲活躍的暗金紋路……此刻……黯淡了許多,仿佛被溪水的冰冷強行壓製、凍結,變成了一道死寂的、如同金屬熔融後又凝固的……暗金色疤痕。
    冰冷的刺痛感也大幅減弱,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如同握著亡者骨灰般的陰冷。
    暫時……壓製住了?
    張承山剛鬆一口氣,卻猛地發現——溪水浸濕了他的衣袖,手臂上之前被碎石劃破的幾道細小傷口……此刻……竟然也隱隱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冰冷刺痛感!傷口邊緣的皮膚下……仿佛有極其細微的……暗金色澤……在渾濁的溪水浸潤下……若隱若現!
    是汙染!這溪水……被天坑的輻射和爆炸殘留的未知能量汙染了!水裏的某種東西……正在通過傷口……侵蝕他!
    “呃啊啊啊——!!!”
    就在這時,身邊的白弈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猛地栽倒在溪邊的泥濘裏,雙手死死抱住頭,身體如同煮熟的蝦米般蜷縮、抽搐!那隻捂住傷口的右手被狠狠甩開!
    張承山瞳孔驟縮!
    隻見白弈右側太陽穴那個焦糊的機械義眼凹坑深處……此刻……正如同活火山口般……劇烈地……蠕動著!無數粘稠、暗紅中夾雜著絲絲暗金的……釉質狀物質……如同沸騰的膿血……正瘋狂地從凹坑深處……噴湧而出!迅速覆蓋了他半邊臉頰!
    那湧出的釉質物質表麵,無數細密的暗金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瘋狂搏動、延伸!散發出冰冷、粘稠、充滿毀滅欲的意誌!
    “容器……新的……容器……”白弈的喉嚨裏滾出非人的、混合著金屬摩擦和粘稠液體的囈語!他的身體在釉質的覆蓋下劇烈扭曲、膨脹!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那隻完好的、布滿血絲的人類眼睛,在暗紅釉質的侵蝕下迅速變得渾濁、黯淡……瞳孔深處……一點粘稠的暗金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緩緩……暈染開來!
    它……正在借助白弈的身體……完成最後的……複蘇?!
    “不——!!!”張承山目眥欲裂!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白弈也變成怪物!
    求生的本能和特案隊員的職責壓倒了恐懼!他猛地扔掉手中那塊暫時被壓製的碎屑,不顧右臂的劇痛和傷口處傳來的冰冷侵蝕感,用盡全身力氣……撲向了正在異變的白弈!目標——直指他太陽穴那個噴湧著致命釉質的恐怖凹坑!
    他要堵住它!用盡一切辦法!
    就在他撲出的瞬間——
    異變再生!
    被他扔在溪邊泥濘裏的那塊焦黑碎屑……表麵那道被溪水暫時壓製成疤痕的暗金紋路……猛地……再次……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如同信號燈!瞬間……穿透了溪邊潮濕的空氣!
    緊接著!
    前方不遠處的稀疏樹林深處……在輻射塵形成的昏暗霧氣中……數十點……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粘稠暗金色光芒……如同被喚醒的惡靈之眼……毫無征兆地……同時……亮了起來!
    光芒冰冷、貪婪……死死地……鎖定了……撲向白弈的張承山!
    它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