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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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攥著暖爐,暖意一點點滲入指尖,卻暖不透心裏的寒。
他看著柔卿溫和的眉眼,忽然覺得,或許比起那個永遠站在風雪裏的白衣身影,眼前這盞蓮花燈的光,才是真正能觸摸到的溫度。
與此同時,聽雪崖頂的淩言正站在陣法中樞,指尖劃過玉簡上的裂痕。
方才在冰潭邊,他其實一直用神識留意著那邊的動靜,蘇燼握劍時的顫抖,柔卿遞暖爐時的動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口那處熟悉的鈍痛又湧了上來,像當年跪在雪地裏時,凍瘡發作的滋味。
“仙尊,”他喃喃自語,仿佛又看見多年前那個雪地裏的身影,“劍若有了溫度,便會折損。可若連握劍的手都冷了……”
風卷起他的衣擺,將未說完的話吹散在漫天風雪中。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舊傷,那裏曾被碎玉簡劃破,如今結了層淡粉色的疤,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血色小花。
蘇燼回到聽雪崖時,暮色已沉。
肩上的狐裘披風沾著半片酒漬,發間還夾著一兩片不知從何處蹭來的花瓣,暗紅的血痕從袖口蜿蜒而下,在雪白的靴麵上凝成了痂。
他踢開殿門時,霍念正捧著一卷劍譜坐在暖爐邊,見狀猛地站起來,錦袍下擺掃得案幾上的茶盞叮當作響。
“蘇燼!”霍念的聲音尖利如冰錐,“你還知道回來?!”
蘇燼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指尖捏著一枚墨玉扳指——
那是今日在八寶鎮賭坊贏來的,玉質溫潤,卻被他漫不經心地轉著,指腹蹭過上麵刻著的纏枝蓮紋,眼神裏滿是倦怠的嘲弄。
“怎麽,霍小公子又要向‘長老’告狀了?”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霍念衝到他麵前,指著他染血的袖口。
“長老讓你去鎮外山坳捉那隻迷惑行人的花狐,你倒好——
白玉門的弟子在鎮上茶館撞見你,說你為了搶一壇‘醉流霞’,把人家三師兄的門牙都打掉了!”
他越說越氣,脖子上的玉墜都跟著晃悠,“還有這披風!你哪來的銀錢買狐裘?莫不是又去賭坊了?”
蘇燼挑眉,故意湊近他,身上濃烈的酒氣混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龍涎香,熏得霍念下意識後退半步。
“哦?被你發現了?”他低笑一聲,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那賭坊老板手氣太差,輸了錢非要拿這破毛領抵債——
怎麽,霍小公子嫌髒?”
“你!”霍念氣得臉色發白,目光忽然掃到蘇燼腰間新掛的一枚銀鎖片,樣式精巧,卻透著股脂粉氣。
“還有這個!你……你是不是又去了那種地方?”
他壓低聲音,滿臉嫌惡,“八寶鎮南街的‘倚風館’!我聽門裏的弟子說,你昨晚摟著個穿紅衣服的……”
“啪——”
蘇燼忽然抬手,用劍柄不輕不重地敲在霍念麵前的案幾上,木屑飛濺。
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眼底翻湧著暗沉沉的光,像結了冰的深潭。
“霍念,”他一字一頓地說,“管好你的舌頭。老子去哪裏,跟誰喝酒,睡在哪張床榻上,輪得到你管?”
霍念被他眼中的戾氣震懾,一時竟說不出話。
他看著蘇燼指尖那枚墨玉扳指,又看看他袖口未擦淨的血,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師兄陌生得可怕。
那個曾經隻會默默練劍、被責罰時會偷偷紅眼眶的少年,如今竟成了這副模樣——
滿身酒氣,眼神桀驁,像匹脫韁的野馬,踩碎了聽雪崖所有的規矩。
“你以為長老真的不知道?你簡直無藥可救!”霍念咬著牙,試圖找回氣勢。
“你每次下山惹事,長老哪次不是給你收拾爛攤子!”
蘇燼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帶著一絲悲涼。
“知道?”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指腹劃過唇瓣時,觸到一道新結的傷口,“他當然知道。”
他想起三日前在鎮外山坳,那隻花狐本已被他困住,卻因分神去看遠處雲層中一道熟悉的白影,被狐妖趁機抓傷了手臂。
而那道白影隻是在雲端停頓了一瞬,便化作流光遠去,連一絲神識都未曾落下。
後來他在“倚風館”的暖閣裏,隔著窗紗看見雪地裏一道白衣身影閃過,以為是錯覺。
直到次日清晨發現床頭多了一管上好的金瘡藥,瓶身上還殘留著淩言常用的冷梅香。
“他什麽都知道,”蘇燼的聲音輕得像風,“可他隻會罰我,隻會說‘修行之人豈會被寒苦困住’。”
他猛地抬手,扯下腰間的銀鎖片,狠狠擲在地上,鎖片撞在青石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霍念,你說我無藥可救?說我不要臉?”
他逼近霍念,目光銳利如刀:“那你呢?你以為你天天圍著他轉,喊著‘長老’,他就會多看你一眼?
他心裏那把劍,冷得能凍死人,誰都捂不熱——
包括你,包括我,”他頓了頓,沒說下去,隻是眼神裏的嘲諷更濃,“反正都是被他丟在風雪裏的人,裝什麽名門正派的好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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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念被他戳中痛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確實嫉妒蘇燼,嫉妒他是淩言唯一承認的弟子,哪怕如今蘇燼自甘墮落,那份名分也還在。
可蘇燼這番話,卻像把他和蘇燼歸為了同類——都是被那身白衣拒之門外的人。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霍念甩袖,“我去告訴長老!”
“去吧。”蘇燼靠回門框,重新勾起唇角,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看看他是罰你,還是罰我。或者……”
他拖長了聲音,目光望向聽雪崖頂的方向,“他根本懶得管。”
霍念跺了跺腳,終究沒敢真的去找淩言,隻是狠狠瞪了蘇燼一眼,轉身跑了出去。
殿內隻剩下蘇燼一人,酒氣和血腥味混在一起,顯得格外刺鼻。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銀鎖片,指尖觸到上麵刻著的“長安”二字,忽然想起“倚風館”裏那個紅衣少年,笑起來時眼尾上挑,像極了柔卿遞給他的那盞蓮花燈。
“柔卿……”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將銀鎖片攥進掌心。
柔卿從不會像淩言那樣苛責他,隻會在他闖禍後默默替他處理爛攤子,用溫和的聲音說“沒關係”。
殿外傳來一聲清越的鍾響,是淩言巡查陣法歸來的信號。
蘇燼猛地抬頭,將銀鎖片塞進袖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臉上又揚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他知道,淩言此刻必定又在用神識看著他,看著他這副不成器的模樣,心裏或許正想著“果然無可救藥”。
那就無可救藥吧。
反正這聽雪崖的風雪,早就凍透了他的骨頭。
與其做那把永遠被要求冰冷堅硬的劍,不如做塊滾落在泥地裏的頑石,至少能砸出些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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