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各自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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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卿臉頰微紅,小聲道:“我、我早上吃不了太多……”他忽然想起什麽,飛快地把自己碗裏的鹵蛋夾到蘇燼碗裏,“這個給你。”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落在柔卿發頂,將他耳尖的絨毛染成金色。
蘇燼看著碗裏的鹵蛋,又想起昨夜若雪閣中淩言蒼白的臉色——他沒有來……還是那般……
他草草扒完碗裏的粥,對柔卿道:“我還有事,回聽雪崖一趟。”
“啊?不多坐會兒嗎?”柔卿有些失落,手指絞著衣袖。
“改日再聊。”蘇燼起身,走到取餐處,對掌勺的廚娘道:“勞駕,打包一份早膳,要清粥、一碟蘿卜,再熱三個包子。
“哦對了,包子要茴香餡的。”
廚娘應著,快手快腳地用食盒裝好。
蘇燼接過食盒,指尖觸到粗糲竹紋下滲出的溫熱,像握著一團揣在袖中的炭火。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人聲鼎沸的膳堂,梨花木長桌旁柔卿錯愕的眼神還黏在他後頸,像片被風吹落的花瓣。
青石板路上落滿細碎白花,踩過時,花瓣邊緣的露珠沾濕了靴底。
聽雪崖的風總帶著股清冽的梅花味,吹得他額前碎發亂顫。
若雪閣的門扉緊閉如一方寒玉,他抬手叩門時,指節撞上冰涼的楠木,發出的聲響竟比心跳還輕。
“師父……你醒了嗎?”話音落進門縫,被裏麵漫出的梅香浸得發沉。
“進吧。”
淩言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像簷角冰棱墜地,清泠中帶著點未散的倦意。
蘇燼推門時,木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驚得梁上築巢的雪燕撲棱棱振翅。
榻上的人依舊維持著打坐的姿勢,月白錦袍垂落如瀑,領口處用銀線繡著的寒梅紋樣在微光中泛著冷光。
連褶皺都整理得一絲不苟,仿佛不是剛從調息中醒來,而是從一幅古畫裏走出來的人物。
“師父在打坐啊……”蘇燼把食盒擱在烏木案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盒沿燙金的纏枝紋,“好……好些了嗎?”
他盯著案角硯台裏未幹的墨痕,不敢去看榻上那人的眼睛——
那雙總是覆著薄冰的鳳眸,看他時像在看一柄需要反複打磨的劍,冷硬,銳利,不帶半分溫度。
淩言睜開眼,墨色瞳孔裏映不出窗外晃蕩的日光。“無妨。”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天氣,“有事?”
“沒……沒事。”
蘇燼慌忙打開食盒,青瓷碗裏的清粥還浮著熱氣,茴香包子的香氣漫出來,混著案頭梅瓶裏的冷香,竟生出些煙火氣。
“就是看師父沒去用早膳,給你帶回來些。”
他把白瓷勺擱在碗邊,勺柄上的纏枝蓮紋硌得掌心發癢,“弟子告退,我去找掌門。”
他幾乎是轉身就走,靴底碾過地上鋪著的雪浪氈,發出悶悶的聲響。
直到木門在身後合上,他才敢靠著冰涼的門板喘口氣,掌心的汗濡濕了袖角。
果然還是這副模樣,跟上輩子一模一樣——拒人千裏,疏冷得像聽雪崖終年不化的積雪。
在車鳴峪,明明看他這人抓著藤蔓救我時,指尖微微發顫,還以為那層冰殼終於裂了道縫,原來不過是看錯了。
“切。”他低聲嘀咕著,踢開腳邊一顆被風吹來的鬆果,鬆果骨碌碌滾下石階,驚飛了幾隻啄食花瓣的雀兒。
而門內的淩言卻在他離開後,久久沒有動彈。
案上的食盒還散著熱氣,茴香的氣味鑽進鼻尖,竟讓他想起許多年前。
那時蘇燼剛拜入師門,總愛揣著剛出鍋的茴香包子往他書案前湊。
油乎乎的手指扒著案角,眼睛亮得像落滿星辰,嘰嘰喳喳地講著今日又學了什麽新招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他垂眸看向自己交疊的雙手,指節分明,掌心卻磨出了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三年前蘇燼入門時,那雙小手還軟乎乎的,第一次握劍時被磨出泡,卻咬著牙不肯哭,隻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他,像隻被雨淋濕的小獸。
可半年前戒律堂那頓三十斷骨鞭……他至今記得蘇燼被同門架出去時,背影挺得筆直,卻再沒回頭看他一眼。
在車鳴峪,蘇燼擋在他身前時,渾身是血,卻還回頭對他笑,說“師父快走”。
那時他才驚覺,這孩子什麽時候長得比他還高了?
又是什麽時候,把所有熱絡都藏進了冰冷的劍招裏?
“為何……”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上食盒的竹紋。
若說昨日那頓親手做的飯是愧疚,今日這盒早飯又算什麽?是還念著師徒情分,還是……
仙尊曾說,“劍者無情,方可至臻”。可若連師徒間這點暖意都要斬斷,這柄劍縱是鋒利無匹,又與寒鐵何異?
窗外的風卷著梨花掠過窗欞,在素白的窗紙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淩言抬手拿起一隻茴香包子,溫熱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竟讓他想起許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小道童時,偷偷藏在袖裏帶給師兄的那個冷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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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下一口包子,茴香混著肉香在舌尖散開,竟比往日膳堂裏精致的點心還要可口些。
隻是不知,蘇燼挨完三十鞭後,獨自在房間時,是何般滋味?
若雪閣內,淩言靜坐片刻,指尖仍殘留著食盒竹紋的粗糲感。
案上的茴香包子已涼透一角,可那股混著肉香的辛暖氣息,卻像一根細針,輕輕挑開了他記憶裏塵封的角落。
他想起自己初入淩霄閣的那年,不過七八歲,赤著腳跪在冰麵上學劍,掌心磨出的血泡凍成冰晶,師兄們從他身邊走過,靴底碾碎冰碴的聲音都比一句問候更清晰。
那時他便知道,淩霄閣裏沒有“師父”,隻有“仙尊”,沒有“師兄”,隻有“競爭者”。
誰的劍更快,誰的術法更狠,誰就能踩過旁人的屍骨,拿到那本夢寐以求的高階心法。
後來他成了鎮虛門的青鸞仙尊,座下首徒蘇燼入門時,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含著兩簇永不熄滅的火。
孩子總愛往他書案前湊,油乎乎的小手捧著茴香包子,說山下王婆賣的包子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那時他總嫌煩,揮袖間便將人趕去練劍,可如今回想,那些被他嫌惡的嘰嘰喳喳,竟成了聽雪崖上最難得的聲響。
戒律堂的三十斷骨鞭,是他親手遞的令。
鞭子抽在蘇燼背上,也像抽在他自己心上——
可那時他隻能冷著臉站在堂前,看弟子被架出去時,挺直的背脊沒有半分彎曲。
淩霄閣教他的生存法則告訴他,心軟是弱者的通病,劍者無情,方能至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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