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噩夢重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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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叫淩言……真是好聽的名字,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好看得不像真人。
後來他發了高燒,昏迷中覺得有人一直在照顧他。
喂他喝藥,替他擦身,甚至在他說胡話時,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
等他醒來時,看到淩言趴在床邊睡著了,墨發散落,長睫在眼下投下陰影,平日裏冷冽的眉眼此刻顯得格外柔和。
“師父……”他輕聲喚了一句。
淩言立刻驚醒,遞過一杯溫水,鳳眸裏帶著血絲:“醒了?感覺如何?”
那一刻,蘇燼忽然覺得,過去十三年吃的所有苦,好像都值得了。
淩言將一枚刻著“言”字的玉佩遞給他,說:“這是我入門時,仙尊送我的,現在給你。”
玉佩觸手溫潤,帶著淩言身上的梅香。蘇燼攥在手裏,覺得比任何寶物都珍貴。
再後來,淩言握著他的手教他握劍,一遍遍地糾正他的姿勢。
他資質平庸,學什麽都慢,時常被其他弟子嘲笑。
練劍時不小心傷了手,躲在角落裏哭,淩言找到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坐在他身邊,用手帕替他包紮傷口,然後慢慢講起自己初學劍時的糗事。
“我第一次握劍,連劍穗都抓不住,被仙尊罰站了一夜。”淩言的聲音很輕,鳳眸裏漾著笑意,“所以你不用急,慢慢來。”
那時的淩言,眼裏總是有光的,對他總是有耐心的。
可什麽時候開始,他眼裏的溫柔被不耐煩取代?什麽時候開始,他記住的隻有烏木鞭的疼痛和冰冷的眼神?
是從他被測出是從淩言無情的責罰開始嗎?是從那三十斷骨鞭開始?還是……從他自己開始猜忌、怨恨,故意惹淩言生氣開始?
“師父……”蘇燼埋首在淩言頸窩,那裏已經沒有了熟悉的梅香,隻剩下淡淡的血腥味,“上一世……我錯了……”
“你明明可以不用這樣的……”蘇燼的眼淚滴在淩言胸口的傷口上,“你明明可以讓他們操控我……為什麽……”
山風穿過山穀,帶來遠處長安的晨鍾。陽光徹底升起,將整個山巔染成金色。
“師父……你看這日出……”蘇燼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天際,“真的很暖……”
他輕輕抱起淩言,讓他的臉頰對著朝陽。
星霜劍在一旁微微震顫,劍身倒映著兩人的身影,一個淚流滿麵,一個寂靜無聲。
他低下頭,額頭抵著淩言的額頭,像過去無數次撒嬌那樣,隻是這次,再也得不到回應。
“師父……我帶你回家了……”
“長安的日出……真好看……”
盛夏的風裹挾著蟬鳴與市聲,從長安朱雀大街的盡頭漫上來時,蘇燼正抱著懷中的人,一步步踏入城門。
日頭毒辣,曬得青石板路發燙,可他懷裏的淩言卻涼得像一塊浸了冰水的玉,連那身本應染上暖意的月白袍,都透著揮之不去的寒氣。
他尋了家僻靜的客棧,名為“晚香居”,取的是後院那株老桂樹的意。
掌櫃的見他抱著個人,麵色蒼白得嚇人,本想多問幾句,卻在觸及蘇燼那雙空洞泛紅的眼時,把話咽了回去——
那眼神裏的悲慟太過沉重,像一座壓垮了所有生氣的山,讓人不敢多言。
“一間上房,”蘇燼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要靠後院,安靜些。”
他抱著淩言上樓時,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懷中“安睡”的人。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屋內光線不算明亮,卻正好能看清榻上的紋路。
蘇燼將淩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平鋪在床榻上,這才發現他後背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幹涸的血跡黏在布料上,呈現出觸目驚心的暗褐色,邊緣甚至結了痂,與皮肉緊緊相連。
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猛地一疼,蘇燼喉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他取來熱水,擰幹了帕子,先輕輕擦拭淩言的臉頰。
指尖觸到那微涼的皮膚時,他猛地一顫。
眼前的人,曾是那樣鮮活,鳳眸微挑時帶著疏冷的笑意,唇角勾起時能融化千年冰雪,可現在,隻有蒼白與死寂。
他細細擦去他臉上的血汙和塵土,露出那張依舊俊美的臉,隻是眉宇間再無往日的冷冽或溫柔,隻剩下永恒的沉靜。
“師父……”他低喚一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看,都髒了……”
蘇燼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解開淩言衣襟的係帶。
布料被血黏住,每一次剝離都像是在撕裂他自己的皮肉。
當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暴露在空氣中時,蘇燼再也忍不住,猛地別過頭,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鐵鏽般的腥甜。
後背縱橫交錯著數道傷痕,是水淵秘境時的傷口,早已結痂留下猙獰的疤痕。
最觸目驚心的,是心口位置那一個貫穿的傷口,邊緣焦黑,顯然是被利器灼穿——那是匕首劃開的傷,是他親手……
蘇燼閉上眼,不敢再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卻遠不及心口萬分之一。
他用溫水一點點洗淨那些血汙,動作輕得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
淩言最愛幹淨,從前哪怕練劍出了些薄汗,也要立刻回房擦拭更衣。
“還記得有一次,我練劍時不小心滾進泥坑裏,渾身髒兮兮地跑回去,被你拎著後頸帶去沐浴。”
“嘴上說著“笨手笨腳”,手下的動作卻格外輕柔,還偷偷往他浴桶裏撒了梅花瓣。”
“師父,你看,換了幹淨衣服就不難受了……”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哄睡夢中的人,“你以前總說我邋遢,現在……現在輪到我幫你了。”
他找出包袱裏剛剛買的衣物,是淩言常穿的素白錦緞,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卻唯獨沒有了那熟悉的梅香。
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扣好每一顆盤扣,又取來梳子,將他散亂的墨發理順。
淩言的頭發很長,如瀑般垂落,“記得我初學束發時,總是綁不好,師父便會無奈地歎氣,然後親手替我挽起。”
如今,梳子滑過發絲,再沒有那人帶著笑意的輕斥。
蘇燼將他的頭發束成最簡單的發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好,那玉簪還是他第一次下山時,用自己攢了許久的碎銀買的,當時淩言看著簪子,鳳眸裏漾著他看不懂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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