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玄冥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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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指尖頓在自己眼角旁,語氣微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右眼角有顆紅痣,很淡,不仔細看幾乎瞧不見。陽光下像點了顆朱砂,夜裏……就像一滴凝固的血。”
    書生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抬眼看了蘇燼一眼,見他神色專注,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便沒多問,隻是將這細節仔細記下,在眼角處輕輕點了個淡墨的小點。
    “裝束呢?”書生蘸了些墨,等著他繼續說。
    蘇燼的呼吸重了些,腦海中突然閃過淩言倒在血泊裏的畫麵,白衣染血,銀冠歪斜,那抹刺目的紅幾乎要灼傷他的魂魄。
    他猛地閉了閉眼,壓下喉間的澀意,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發緊:“束著高馬尾,用一根白玉發帶係著。頭上戴的是銀白玉冠,樣式簡單,冠沿刻著雲紋。”
    他頓了頓,指尖用力攥住魂燈,指節泛白,仿佛要從那暖意中汲取力量:“身著白色錦衣,衣擺和袖口……帶著梅花繡紋。”
    “梅花?”書生聞言,筆下的動作稍作停頓,“是何種梅花?墨梅?紅梅?”
    “白梅,”蘇燼立刻答道,語氣肯定,“花瓣邊緣用銀線勾邊,花蕊是金線繡的,開在雪色的衣料上,風一吹,像落了滿身的月光。”
    他記得清楚,那是淩言最喜歡的一件常服,說是“素淨,不招搖”,可蘇燼總覺得,那白衣上的白梅,襯得那人比雪更清,比月更冷,卻又偏偏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讓人貪戀的暖意。
    書生不再多問,低頭專注於畫板。炭筆在宣紙上沙沙作響,勾勒出臉型、眉眼、鼻梁、薄唇,右眼角那顆若隱若現的紅痣,以及那束高挺的馬尾、簡潔的玉冠。
    最後,他提筆蘸了些淡白的顏料——那是用忘川河畔的“凝魂草”研磨而成,專為畫魂魄形貌所用——
    細細描繪出錦衣的輪廓,又用極細的筆鋒,在衣擺處勾勒出一枝枝傲骨錚錚的白梅,花瓣邊緣以銀粉點綴,在鬼火下竟真的泛起微光,如同雪落枝頭。
    蘇燼靜靜地看著,魂燈的光與畫紙上的銀粉交相輝映,映照出他眼底深藏的思念與執拗。
    這張畫像上的人,曾是鮮活的,是溫熱的,是能笑著罵他“胡鬧”,也能在他受傷時默默為他療傷的人。
    如今,那人的三魂散落在這偌大的酆都。
    “公子,您看……可還像?”書生放下筆,將畫板轉過來,有些忐忑地看著蘇燼。
    畫板上,那人眉眼疏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右眼角那顆淡紅的痣為這張清冷的臉添了一絲別樣的風情。
    高束的馬尾,銀白玉冠,雪色錦衣上的白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隨著幽冥的風輕輕搖曳。
    蘇燼的目光落在畫像上,久久沒有移開。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卻又帶著一絲失而複得的慰藉。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畫紙上那人的眉眼,低聲道:“像……很像。”
    像到,仿佛下一秒,那人就會抬起眼,用那雙總是帶著點清冷的鳳目看他,然後說:“蘇燼,別鬧。”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從錢袋裏又拿出幾張更厚實的冥幣,放在書生麵前:“畫得很好。這些,是賞你的。”
    書生看著那疊厚厚的冥幣,眼睛都直了,連忙躬身作揖:“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在這酆都,能遇到出手如此闊綽的主顧,簡直是天大的機緣。
    蘇燼拿起畫紙,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那上麵的墨色似乎還帶著一絲微弱的“生氣”。
    他看了看天色,盡管地府並無日月,隻有永恒的昏沉,又望了望東街的方向,心中那道因茫然而裂開的縫隙,此刻已被這幅畫像填得滿滿當當。
    “玄冥閣……”他再次低聲念出這個名字,抱緊了懷中的畫像和魂燈,轉身踏入更深的幽冥街巷。
    風依舊陰冷,但懷裏的畫像仿佛帶著那人的溫度,魂燈的微光也仿佛更亮了些,照亮了他腳下通往未知的路。
    蘇燼攥著懷中的畫像,踏入幽冥街巷深處。
    陰風卷著忘川水的腥甜氣息掠過耳畔,街邊飄搖的引魂幡化作模糊的光影,唯有遠處那座樓宇如墨色山巒般刺破昏沉天幕——
    玄冥閣的輪廓漸次清晰,黑曜石砌成的飛簷上懸著成串磷火,幽藍的光焰在簷角凝成展翅欲飛的玄鳥虛影。
    每一道屋脊都嵌著打磨至透亮的寒玉磚,磚縫間流淌著銀色符文,遠遠望去,整座建築如同沉在幽冥海底的水晶宮,奢華得近乎妖異。
    閣前沒有尋常門扉,唯有兩尊一人高的白玉石像生,左為持書鬼吏,右為捧燈女仙,偏偏鬼吏的麵孔生得慈眉善目,女仙的衣袂卻繡著猙獰鬼麵,這般詭譎的和諧讓人心頭微悸。
    蘇燼剛踏過門前的青石板,兩側石像生眼中突然亮起兩點紅光,一股無形的力場掃過他懷中的魂燈與畫像,隨即傳來“哢噠”輕響。
    那麵由萬千魂火編織成的簾幕自空而降,如流動的暗紫色綢緞般向兩側滑開,露出內裏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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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入玄冥閣的刹那,寒氣驟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冷香與燭火的奇異氣息。
    大廳穹頂高得望不見邊際,數百盞由魂火凝成的水晶燈懸於半空,光焰明滅間,可見穹頂繪著繁複的《幽冥往生圖》,畫中鬼差勾魂、冤魂渡河的場景竟似活物般緩緩流轉。
    地麵鋪著整塊的墨晶石,石紋裏嵌著細碎的銀箔,行走其上,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被無數光點割裂又重組,宛如踏入破碎的夢境。
    數排紫檀木長案後坐著身披玄色錦袍的鬼仆,他們指尖夾著瑩白的玉簡,正低聲與前來求助的鬼魂交談。
    長案盡頭立著三道屏風,分別以金線繡著“尋”“寄”“願”三字。
    尋字屏風後光影攢動,似有無數魂燈在幽暗中明滅;寄字屏風前擺著一列玉匣,匣蓋開合間有淡青色的光暈溢出,隱約能看到裏麵躺著鏽蝕的發簪、褪色的書信。
    願字屏風最是詭異,屏麵膜上浮動著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偶爾有鬼魂將手按在上麵,咒文便會如活魚般扭曲起來。
    “這位公子,可是要尋人?”一個聲音自身側響起。
    蘇燼轉頭,見是個麵色慘白的青年,身著銀線繡邊的黑袍,腰間懸著一枚刻著“冥”字的骨牌,手中搖著柄白骨為骨、黑羽為麵的折扇,扇麵上用朱砂畫著半枚殘破的魂印。
    青年指了指蘇燼懷中的畫像,眼尾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公子這魂燈與凝魂草繪的像,尋的應是散了三魂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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