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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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魂淵的風是帶著骨渣的。
    蘇燼攥著魂燈踏入北境時,首先聞到的是鐵鏽與腐草混合的腥氣。
    腳下的土地呈深紫色,嵌著無數泛白的魂骨,每走一步,地麵就會滲出暗紅的漿液,像是大地在無聲流血。
    遠處崖壁上倒掛著成串的魂繭,繭殼是半透明的鬼絲,裏麵裹著扭曲的黑影,時而有破碎的嗚咽聲從中滲出來,在陰風裏碎成齏粉。
    羅盤上的光點在前方百丈處劇烈跳動,血色光芒穿透彌漫的血霧,映得崖壁上的咒文忽明忽暗。
    蘇燼加快腳步,魂燈的光焰被風扯成細長的形狀,燈芯處滲出的暖意似乎也被這陰冷吞噬,變得微弱起來。
    他想起青年說的“守淵鬼認血腥味”,下意識捂住懷中裝著心頭血的玉瓶,指腹卻在觸到畫像邊緣時猛地一顫——
    畫紙上的白梅銀粉,不知何時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如同被露水打濕的霜花。
    轉過一道犬牙交錯的黑石崖,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驟停。
    那是個凹陷的石穴,穴底鋪滿了碎魂草,草葉呈暗紫色,每一片都像被碾碎的心髒,滲出粘稠的汁液。
    而在石穴最深處的陰影裏,蜷縮著一個身影。
    是淩言。
    卻又不是他記憶裏的模樣。
    那人穿著半片破碎的白衣,布料上凝固的血痂已經發黑,露出的肩頸處布滿青紫的淤痕,像是被無數鬼爪抓撓過。
    最讓蘇燼瞳孔驟縮的,是他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
    從鎖骨下方斜劈至肋骨,皮肉外翻著,露出的胸骨斷口鋒利如刀,而傷口深處,那顆本該被保護的心髒,竟有一半暴露在外。
    那心髒沒有搏動,表麵覆蓋著一層暗紫色的薄膜,像是被冰封的琉璃,卻又在薄膜下透出幾縷極淡的紅光,仿佛風中殘燭。
    傷口邊緣的血肉呈現一種詭異的碳化狀,像是被至陽至烈的法術灼燒過,可偏偏那焦黑的皮肉下,又有細小的黑氣在絲絲縷縷地遊走,如同毒藤在啃噬殘軀。
    他蜷縮著身體,額頭抵著膝蓋,長發散亂地遮住臉,隻能看到蒼白的下頜線緊繃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即便是昏迷著,眉骨也蹙得極緊,右眼角那顆紅痣在血霧中顯得格外刺目,像一滴即將墜落的血淚。
    “阿言……”蘇燼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化作一聲破碎的氣音。
    他猛地跪倒在碎魂草上,草汁瞬間浸透衣擺,帶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髒被攥緊的疼痛。
    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那個白衣勝雪、眉眼清冷的人重疊,又被胸口那道恐怖的傷口狠狠撕裂。
    他想起淩言倒在血泊裏的最後一刻,銀冠滾落時,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唇瓣微動,卻隻咳出一口血沫——
    那時,他的胸口就已被撕開如此深的口子,而那道傷口早已經穿透肉體,直達魂靈深處。
    “怎麽會……”蘇燼的指尖顫抖著,想去觸碰那傷口,卻在離皮膚寸許的地方停住,怕自己這一身陽世修士的氣息,會灼傷這殘破的魂魄。
    他能清晰地看到傷口裏遊走的黑氣,那是比酆都尋常陰氣更惡毒的東西,正一點點蠶食著魂魄的根基。
    魂燈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燈芯處湧出的暖光如活物般探向石穴中的身影,淩言昏迷的身體似乎感應到了什麽,蜷縮得更緊,喉頭溢出一聲極輕、極痛苦的嗚咽。
    “是我,阿言,我來接你了。”蘇燼深吸一口氣,壓下幾乎要衝破胸膛的酸澀。
    他從懷中取出那張凝魂草繪製的畫像,畫紙上的白梅在魂燈光下熠熠生輝,那人眼角的紅痣仿佛活了過來。
    咬破舌尖,將一滴精血點在畫像眉心,同時另一隻手結出玄奧的法印,口中念動著收魂咒。
    “魂歸燈,魄歸形,三途路上引真靈——敕!”
    咒語落下的刹那,魂燈爆發出刺目的金光,燈芯處的火苗化作一條光蛇,猛地竄向石穴中的淩言。
    與此同時,畫像上的人影竟微微發亮,與淩言的殘魂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那蜷縮的身影周身騰起淡青色的魂霧,胸口的黑氣被金光一灼,發出“滋滋”的聲響,如同沸油遇水。
    淩言的身體輕輕一顫,被光蛇纏繞著緩緩升起,胸口的傷口在金光中似乎收縮了一些,暴露在外的心髒也被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包裹。
    蘇燼緊緊盯著那道傷口,看到黑氣被金光逼退時,心髒表麵的暗紫色薄膜裂開一絲縫隙,透出更明亮的紅光——
    那是屬於淩言的、尚未完全熄滅的魂火。
    “進燈來!”蘇燼低喝一聲,法印變換,魂燈的光口大張,形成一個旋渦。
    淩言的殘魂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緩緩飄向魂燈。
    在他完全沒入燈芯的前一刻,蘇燼清楚地看到,他散亂的發絲間,露出的半張臉上,眼角竟滑下一滴透明的水珠,在魂燈光下折射出淒美的光,隨即化作一縷輕煙消散。
    魂燈收魂的瞬間,蘇燼猛地咳出一口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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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頭血與收魂咒的雙重消耗讓他眼前發黑,手中的畫像也因精血的流失而黯淡了幾分。
    但他顧不上這些,連忙捧起魂燈,湊近了去看。
    燈芯裏的火苗不再是單一的暖黃色,而是包裹著一縷淡青色的魂霧,霧中隱約能看到蜷縮的人影。
    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雖仍存在,卻不再有黑氣遊走,隻是靜靜地沉在光焰深處,像一道凝固的噩夢。
    “別怕,阿言……我帶你回家。”
    碎魂淵的風依舊陰冷,吹得崖壁上的魂繭簌簌作響。
    但蘇燼懷中的魂燈卻亮了幾分,燈芯裏那縷殘破的人魂,終於在漂泊的幽冥中,找到了一點可以依附的光。
    他站起身,將魂燈小心地揣進懷裏,貼近心髒的位置。那裏傳來的微弱暖意,是支撐他踏向更深幽冥的唯一力量。
    蘇燼揣著魂燈狂奔,碎魂淵的血霧還在衣擺上凝結成霜。
    奈何橋的輪廓在幽冥霧靄中漸次浮現,那座橫跨忘川的石橋泛著青灰色冷光,橋身刻滿模糊的梵文,每道紋路裏都滲著忘川水的墨色——
    那些都是被遺忘的記憶沉澱的痕跡。
    橋麵上擠滿了魂魄。他們大多垂著頭,發絲遮住麵孔,腳步機械地向前挪動,像一叢被風吹動的枯葦。
    蘇燼撞開身前一具傴僂的魂體時,聽見對方喉嚨裏發出空洞的“嗬嗬”聲,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這些魂魄的靈智正在被忘川水汽緩慢侵蝕,再過片刻,便會麻木地走向橋尾的孟婆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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