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黎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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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聞言,抬眼看向他,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求助,隨即又被他自己壓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終於將散亂的長發束進了玉冠之中,隻是額角的碎發依舊有些淩亂,襯得他平日裏清冷的眉眼多了幾分脆弱的意味。
    霍念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撓了撓頭:“師父,你手不方便嗎?要不要我幫你?”
    “不必了,就這樣吧。走吧,去用膳。”他刻意避開蘇燼的目光,腳步卻因後背的疼痛而略顯僵硬。
    蘇燼看著他的背影,眼底滿是疼惜,卻也隻能壓下心中的波瀾,對霍念道:“走吧。”
    三人步出客棧時,午時的日頭正烈,白花花的陽光潑灑在青石板路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淩言下意識眯起眸,尚未抬起的手便被一道陰影覆住——
    蘇燼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側,寬大的袖袍自然垂落,恰好為他遮擋了刺眼的光線。
    淩言喉頭微動,餘光瞥見蘇燼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最終隻是將視線落在前方被曬得發燙的屋簷角,默不作聲地隨他往前走。
    霍念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麵,朱紅錦袍在陽光下亮得晃眼,他忽然回頭嚷嚷:“師父,蘇燼!前麵那家‘醉仙樓’看著氣派,咱們去那兒用膳吧!”
    酒樓二樓臨窗的雅間裏,夥計剛將四菜一湯擺上桌,霍念便迫不及待地夾了塊糖醋排骨,含糊不清地開口:“師父,我們這次去昭明王朝的皇宮!”
    “我聽我爹說,那個帝君叫…叫什麽林銜燭,是昭明第二十八代繼承者,雖然是個凡人,聽說把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條!”
    他咽下排骨,眼睛亮晶晶的,“林家能在咱們玄界眼皮子底下統治王朝千餘年,倒是有些手段。”
    蘇燼正慢條斯理地給淩言盛了碗菌菇湯,聞言動作微頓,語氣帶著幾分久居上位者的疏淡輕蔑:“不過是玄門界無人對這‘帝位’感興趣罷了。”
    他將湯碗推到淩言麵前,目光掃過對方因疼痛而微微抿緊的唇,又添了句,“修道者求的是勘破天道、窺破仙門,誰會耗光陰去處理人間那些瑣碎政務?”
    淩言執起湯匙的手頓了頓,湯麵上浮著的油花映出他微蹙的眉尖。
    他後背的傷口在行走間又滲了些血,此刻牽扯著隱隱作痛,隻好小口小口地喝湯,聽著兩人對話。
    霍念卻沒聽出蘇燼話裏的深意,撓了撓頭:“話是這麽說,但楚錦月不是水雲宗宗主嗎?聽說她上個月在黎安城外曆練時……怎麽就突然死了呢?”
    他壓低聲音,臉上露出疑惑,“還有黎安最近鬧的妖獸,聽我爹說比尋常妖物厲害得多,好像還和‘血祭陣’有關。”
    “四年前的事,看來有人要動手了。”蘇燼的聲音沉了下去,眸光如寒潭般幽深。
    “黎安地處玄界邊緣,離東麓十萬八千裏,那林銜燭偏偏在這時候給鎮虛門遞拜帖,說是‘恭迎仙師入城巡視’……”
    他冷笑一聲,指節敲了敲桌麵,“一個凡人帝君,突然對玄門事務如此熱絡,目的恐怕沒那麽簡單。”
    淩言終於放下湯匙,抬手按住隱隱作痛的後背,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他抬眼看向蘇燼,眸色深沉:“血祭陣重現,必是為了催動上古邪術。楚錦月修為不弱,能讓她隕落的妖獸,背後定有人操控。”
    他頓了頓,視線轉向窗外熙攘的街道,“林銜燭……或許隻是個引子。”
    霍念聽得一頭霧水,看看師父,又看看蘇燼:“四年前?那個假陸吾嗎?難道楚錦月是他要找的五屬性目標,所以被活祭了。”
    淩言抬眸看向窗外掠過的簷角飛簷,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昭明王朝的事,玄門界多有耳聞。林銜燭雖居帝位,但若論真正能調動朝局、手握兵權的……卻是他的九弟,攝政王林銜曦。”
    霍念剛夾起一筷子青菜,聞言動作頓了頓,眼睛瞪得溜圓:“啊?不是說老皇帝傳位給林銜燭嗎?怎麽又扯上他九弟了?”
    “傳言未必是真。”淩言垂下眼睫,看著湯碗中搖曳的光影,“老皇帝臨終前屬意的本是林銜曦。當年宮變,國師軒轅寒宮逼宮,林銜曦為平叛亂身受重傷,險些殞命。”
    “待宮變平息,他卻以‘身體不適’為由,寫下禪位詔書,將皇位讓給了當時的二皇子林銜燭。”
    他頓了頓:“此後數年,林銜曦雖稱病避居王府,卻暗中為林銜燭清除異己、穩定朝綱。”
    “林銜燭登基後,便封他為攝政王,掌管禦林軍與禁衛軍,賜‘先斬後奏’之權。朝野上下,明麵上是君臣和睦,兄友弟恭。”
    這聽起來倒是挺感人的。”霍念咽下口中的菜,咂了咂嘴,“弟弟把皇位讓給哥哥,還幫著打理朝政,真是難得的兄弟情啊。”
    蘇燼端起茶盞的手指微微一滯,滾燙的茶水氤氳起朦朧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
    兄友弟恭?他垂眸吹了吹浮沫,腦海中翻湧上一世的記憶——
    那時林銜曦的聲望如日中天,攝政王的令旗在軍中比皇帝的聖旨更有分量。林銜燭坐在龍椅上,看著殿外百姓稱頌“賢王”的景象,眼底的陰鷙幾乎要溢出來。
    後來,便是火鳳台的人暗中籌劃,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構陷林銜曦,設下陷阱引他入甕。
    林銜燭親自下旨,將那位曾為他鋪就帝王路的九弟,逼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最後林銜曦身死時,那雙總是含著溫煦笑意的眼眸,隻剩下冰冷的絕望。
    而當他的妖軍兵臨黎安城下,第一個開城獻降、跪地求饒的,正是當年幫著林銜燭設計兄弟的火鳳台首座,那副搖尾乞憐的嘴臉,至今想來仍讓他覺得胃裏翻湧。
    “表象而已。”蘇燼放下茶盞,指尖在桌沿輕輕叩了兩下,語氣平淡無波,“皇家之事,哪有那麽多真心可言。”
    他刻意避開了“兄友弟恭”四個字,轉而將話題引向別處,“倒是黎安的血祭陣,以及昨夜八寶鎮出現的鬼蛟,才是當務之急。”
    他眸光微沉,看向淩言:“鬼蛟乃章尾山禁地之物,性情凶戾,尋常修士根本無法馴服。如今卻出現在玄界邊緣的城鎮,背後定有人刻意為之。”
    淩言聞言,眉心微蹙:“章尾山禁地有上古禁製,非大能不可破。放出鬼蛟之人,實力不容小覷。”
    “此人放出鬼蛟,攪亂人界,恐怕正是為了配合血祭陣的異動。”
    蘇燼的聲音低沉下來,“血祭陣需以精血為引,催動邪術。楚錦月的隕落,黎安的妖獸之亂……背後恐怕都指向同一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