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昭明往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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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殿門被推開。兩個侍衛架著一個身影走進來。
那人穿著攝政王的朝服,卻掩不住袖口下潰爛的皮膚,蒼白的臉上布滿痛苦的紋路,正是林銜曦。
他甚至無法站立,全靠侍衛攙扶,空洞的眼神掃過龍椅上的林銜燭,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滿朝文武跪拜行禮,山呼萬歲。
隻有林銜燭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下,埋著多少鮮血與詛咒。
而他的好弟弟,將永遠作為他的影子,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苦,直到他厭倦的那一天。
殿外的雪還在下,落滿了宮牆,也落滿了攝政王蒼白的肩頭。
林銜曦的指尖還停留在林銜燭下頜,方才回憶裏母後溫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下,此刻卻被掌下這人粗糙的胡茬磨得生疼。
他猛地回神,瞳孔因劇痛而收縮——那些潰爛的紋路正順著他的腕骨向上攀爬,像無數條黑蛇在啃噬血肉。
“哥……”他忽然笑起來,笑聲裏帶著碎冰般的顫抖,蒼白的麵孔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出詭異的豔麗。
“我明明都已經心甘情願做你的……做你的——”喉間湧上腥甜,他咳出一口血沫,濺在林銜燭驚恐的眼皮上,“狗!你為何還要如此對我?”
殿外的銅鈴還在瘋搖,叮當聲裏他閉眼又睜眼,睫毛上掛著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十年了,從林銜燭登基那日算起,整整十年。
他替他鏟除朝中異己,在邊疆踩著屍山血海為他拓土,甚至親手毒殺了那個試圖揭穿同生契秘密的老太監——
用的是林銜燭當年塞給他的同款黑藥丸。
“你說要我做攝政王,替你擋刀?”他忽然掐住林銜燭的脖頸,銀絲勒進皮肉的聲響清晰可聞。
“我替你坐了十年火山口!那些老臣看我的眼神,比看你這皇帝還熱絡——”
他突然湊近,用鼻尖蹭過林銜燭因窒息而漲紅的臉頰,語氣卻甜得發膩,“可我這鬼樣子能做皇帝嗎?嗯?你看我手腕上的爛肉,看我每夜痛得嘔血的樣子——”
林銜燭被勒得眼珠暴突,喉嚨裏隻能發出“咯咯”的破風箱聲,雙手徒勞地抓撓著林銜曦的手臂,卻摸到一手黏膩的潰爛皮膚。
“我欠你五年苦?”林銜曦猛地扯開自己的衣袖,露出整條布滿血痂與膿水的手臂,“我用十年命來還!替你算盡天下人心,替你背盡罵名——”
他突然狠狠咬住林銜燭的耳垂,直到嚐到血腥氣才鬆開,笑得癲狂,“可你不滿足啊!你怕我功高震主,怕那些大臣隻認攝政王不認皇帝——”
他猛地抽回手,後退兩步,廣袖掃過地麵時帶起一片血花。
殿內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混著林銜燭腕骨碎裂的輕響,像首詭異的喪歌。
“權利真是好東西呢,哥哥。”他歪著頭,看著林銜燭在地上抽搐,眼神溫柔得像在看一件精致的玩物。
“我曾以為,隻要我夠乖,夠有用,你總會念著點兄弟情分……”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林銜燭胸口的血窟窿。
“可你把我當什麽?當你染血的刀,當你擋詛咒的盾,還是當你豢養的一條……隨時能宰了吃肉的狗?”
林銜燭的嘴唇翕動,似乎想求饒,卻隻咳出更多血沫。
“別急啊哥哥。”林銜曦突然掏出那柄淬著幽光的匕首,刃尖在林銜燭眼前晃了晃,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臉。
“我怎麽會讓你死得痛快?”匕首猛地刺入心口,比當年老皇帝那一刀更狠,直接挑斷了幾根肋骨。
“啊——!”
林銜燭發出野獸般的哀嚎,身體弓成蝦狀。
“噓——”
林銜曦將那塊刻著“林銜曦”名字的黑玉牌塞進傷口,用匕首柄狠狠捶打,直到玉牌完全沒入血肉。
“這樣你就永遠拿不出來了。當年你把詛咒轉給我,現在換你嚐嚐——”
他湊到林銜燭耳邊,聲音輕得像情人低語,“這玉牌會吸你的血,啃你的骨,讓你活著看著自己從心口開始爛,爛到眼睛,爛到舌頭,爛到連求饒都發不出聲音。”
他站起身,靴底碾過林銜燭握劍的手,聽著骨頭碎裂的悶響,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殿外的陽光映在他俊美的臉上,竟有種病態的美感。
“來人!”他揚聲喊道,袖口的黑血滴在玄色的蟒袍上,開出妖異的花,“傳旨——皇帝陛下積勞成疾,需於偏殿靜養,無詔不得覲見。”
幾個黑衣侍衛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林銜燭,眼神毫無波瀾。
林銜曦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殿門口,回頭望向地上那個掙紮的身影,忽然笑了。那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癲狂的嘶吼:
“放心吧,好哥哥——”他抬起手,讓陽光落在在自己潰爛的手臂上,語氣卻帶著極致的溫柔,“你還是昭明王朝的皇帝,永遠都是。”
“而我……”他轉過身,一步步走向漫天霞光,聲音卻像是被風雪撕碎,卻透著刺骨的寒意,“從今天起,繼續做你的攝政王,做你永遠拔不掉的……爛在心髒裏的毒刺。”
陽光從承乾宮的鎏金窗欞斜斜切進來,在空曠大殿的金磚上烙下灼熱的光斑。
林銜曦踏著那點金光往裏走,玄色蟒袍的下擺掃過地麵,帶起細微的塵埃,在光柱裏浮沉如未散的血霧。
他忽然頓住腳步,仰頭望著殿頂蟠龍藻井——
陽光恰好掠過他潰爛的腕骨,那些翻卷的皮肉在逆光裏透出半透明的粉,像某種腐爛的花。
“陽光真好……”他輕聲呢喃,指尖蹭過廊柱上盤踞的銅龍,冰涼的觸感讓他眯起眼,“可惜……惡鬼不需要陽光。”
話音落時,他已推開那扇沉重的朱漆殿門。
門軸發出幹澀的吱呀聲,驚起梁上築巢的雨燕,撲棱棱的振翅聲在空蕩殿內格外刺耳。
龍椅就踞在高台之上,由整根墨玉雕琢而成,龍首昂揚,龍爪攥著珠串,每一片龍鱗都打磨得光滑如鏡,映著殿外晃眼的天光。
他一步一步走上九級白玉台階,靴底踩在石階上的聲響透著說不出的滯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潰爛的骨頭上。
走到龍椅前,他忽然低笑一聲,拂袍坐下。
蟒袍的廣袖垂落,恰好蓋住手腕上翻湧的膿血,隻露出一截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龍椅扶手上纏繞的浮雕龍紋。
指尖觸到龍睛鑲嵌的紅寶石,燙得他指尖一顫。
那點紅像極了林銜燭方才咳出的血沫,黏在他眼瞼上時溫熱的觸感似乎還在。他嗤笑一聲,指腹用力碾過寶石棱角,聲音裏帶著淬冰的嘲弄:
“嗬,本王從來不稀罕這狗屁的龍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