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天罰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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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身著暗紋交領長衫,鴉青紗氅在風中幾乎不動,腰間犀角帶折射著冷光。
    最惹眼的是頭上的鵲尾冠,烏木材質卻隱隱透著金屬光澤,冠尾垂落的墨玉珠串隨著他們呼吸輕顫。
    這些弟子的袖口滾邊並非純黑,靠近腕部的位置繡著極細的銀線。
    “看什麽呢蘇兄,”雲風禾用扇子敲了敲蘇燼的馬鞍,“沒瞧見人家看你的眼神跟看死人似的?淩霄閣規矩,外門弟子見了內門需垂首讓道,咱們這一路沒被當成刺客射成刺蝟,算公孫流玉給麵子了。”
    話音未落,為首的弟子忽然踏前一步,聲音毫無波瀾:“各宗門觀審者請隨我等上山。公審辰時三刻開始,逾期不候。”
    他說話時,掌心翻出一枚青銅令牌,牌麵刻著“刑律司”三字,邊緣纏繞的雷紋竟在陽光下劈啪作響。
    隊伍漸漸匯入上山的人流。旁側石階上,幾個背著藥簍的外門弟子正吃力地搬運靈草,他們掌心都有淡紅色的烙紋,行走時刻意避開內門弟子的影子,目光低垂如螻蟻。
    “那就是‘天命烙’。”離洄低聲道,“烙紋越深,說明被神意司束縛越緊。據說新弟子若在祭壇上被烙紋灼穿掌心,當場就會被扔進‘洗魂澗’——說是洗魂,實則是化骨。”
    雲風禾忽然湊近蘇燼,扇子遮住半張臉:“方才那刑律司弟子的令牌……你注意到雷紋走向了嗎?跟昨兒黑衣人使斷念咒時的結印一模一樣。”
    他腕間銀鐲的雲雷紋突然亮了一下,“還有這鐲子,一進天虞山就發燙——看來淩霄閣藏寶庫的鎖紋,確實跟神意司脫不了幹係。”
    越往山上去,靈氣越顯霸道。空氣裏彌漫著硫磺與玄鐵的冷香,偶爾掠過的山風竟帶著金屬的刺痛感。
    抬眼望去,白玉棧道如銀蛇盤踞峭壁,棧道兩側每隔十丈便立著一尊黑石雕像,雕的是麵目模糊的執劍人,劍尖永遠指向山下。
    “那是‘鎮罪像’,”一名路過的丹霞派長老低聲解釋,“據說雕的是神意司初代司主,用觸犯天條的修士骸骨混著玄鐵鑄的。你看那劍尖,若是有邪修靠近,會自動射出業火。”
    說話間,眾人已踏上棧道。腳下的白玉並非凡玉,竟能映出人影,卻又帶著詭異的扭曲——
    蘇燼看見自己的影子裏,手腕的傷疤正泛著紅光。
    雲風禾的影子則更奇怪,銀鐲的光紋在他腕間流轉,竟凝成一道鎖鏈虛影。
    “別盯著影子看,”離洄忽然拉住他,“淩霄閣的‘映罪玉’能照出心底罪念。當年有個散修在這棧道上走了三步,影子就被燒成了焦炭。”
    棧道盡頭是一片懸浮的平台,平台中央矗立著一座青銅巨門。
    門高千丈,未刻任何神佛,隻鑄滿了密密麻麻的小人浮雕——
    有的跪地求饒,有的持劍互殺,有的被鎖鏈穿透琵琶骨。
    門楣上懸著一塊漆黑匾額,以神血書寫“淩霄閣”三字,每個字都像活物般蠕動,滲出暗紅色的光。
    “‘萬罪門’,”雲風禾的扇子敲在門上,發出空茫的回響,“門上每道浮雕,都是千年來被神意司處決的宗門罪首。瞧見那個被剜心的了嗎?據說就是三百年前血祭萬童的玄陰宗宗主。”
    正說著,巨門轟然洞開。門內並非想象中的殿宇,而是一片旋轉的星雲——
    無數青銅宮殿懸浮在虛空之中,殿宇之間以光橋連接,廊柱上刻滿了流淌的罪紋,宛如無數冤魂在哀嚎。
    中央最高處,一座祭壇懸浮著一團朦朧的光團,正是傳說中的“天命核”,此刻正緩緩轉動,每轉一圈,便有一道雷光劈向下方某座宮殿。
    “那就是天樞鏡秘境……”水雲劍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青銅宮殿,難道就是八大執法長老的駐地?”
    離洄的眉頭緊鎖:“不止。看那祭壇下的鎖鏈——”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天命核下方垂落八條玄鐵鏈,每條鏈子都纏著無數殘魂,鏈子盡頭分別鎖著四座宮殿:監察司的殿頂懸浮著無數虛影,刑律司的殿牆流淌著業火,秘錄司的殿門刻滿焚字,天機司的殿窗則映著破碎的時空裂隙。
    “看到沒?”雲風禾忽然指向天機司宮殿,“那扇窗裏映的,是不是火鳳台昨晚的混戰?”
    蘇燼望去,果然見窗中光影閃爍,正是黑衣人使用斷念咒的場景。
    而在光影角落,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那人戴著淩霄閣執法長老的銀絲麵具,指尖的扳指與昨兒黑衣人如出一轍。
    公審台前的白玉石麵已被歲月磨得發亮,卻隱隱透著血色暗沉的紋路,如同凝固的血漬嵌入石縫。
    台頂呈八角形,八根玄鐵鑄的蟠龍柱撐起穹頂,柱身上纏繞的龍鱗竟由無數細小的咒文組成,每道紋路都在微光中若隱若現。
    審訊台中央凹陷處,嵌著一塊漆黑如墨的“問心石”,石麵平滑如鏡,卻能映出受審者最深處的魂光。
    各門派觀審者按座次分列兩側,前排青玉座椅留給大宗門長老,其後是紫檀木椅的中等門派,末席則是石凳蒲團。
    雲風禾搖著扇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前排首位,銀鐲上的雲雷紋在靈氣氤氳中時明時暗。
    離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的穗子。
    蘇燼立於鎮虛門席位前,外袍袖口的銀線繡著暗紋,負在身後的手輕輕按在腕間傷疤上,目光淡漠地掃過台上那尊“天命核”的投影。
    淩華長老立在審訊台後方的高台上,玄色鑲金的法衣上繡著展翅欲飛的火鳳凰,金線在燭光下流淌著灼熱的光。
    他麵上覆著半幅銀絲縛麵,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與一雙冰藍色的眼眸,眸光掃過台下時,竟讓空氣都凝結了幾分。
    周遭各門派的議論聲本如蜂鳴,待他身影出現,便漸漸低了下去,隻餘下零星碎語——
    “聽說這次公審牽連甚廣,火鳳台怕是要散派了……”
    “淩華長老可是神意司最年輕的執法者,當年他以一己之力鎮壓黑煞淵的事,你們聽說過沒?”
    “小聲點!看他袖口的金線,那是‘焚天紋’,據說每處決一名罪首,紋路就會深一分……”
    雲風禾用扇子捅了捅蘇燼:“你看你師叔,眼神跟淬了冰似的,不過這鳳凰紋法衣倒是襯他,就是那縛麵看著瘮人。”
    蘇燼尚未開口,忽覺一道冷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淩華的冰冷眼眸正隔著人群與他對視,那雙眼裏沒有半分情緒,卻在片刻後,一道細微的靈識如冰錐般鑽入蘇燼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