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君心似我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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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條斯理地從袖中取出一方雪色手帕,指尖捏著帕角,極其嫌惡地擦拭著指縫間的血漬,仿佛那不是修士的本源元嬰,隻是什麽汙穢之物。
    擦了兩下,便將手帕隨意扔在托盤邊緣,目光淡淡掃向台下——
    宇文翎風正瘋了般撲向刑台,膝蓋在青石板上磕出悶響,雙手徒勞地想去抱父親血肉模糊的身體。
    “罪人已受刑。”淩華的聲音穿過宇文翎風的哭喊,像冰錐般刺入眾人耳中,“能否活命,看他自己造化。”
    說罷,他不再看那灘血泊,轉身便向殿後走去,玄靴踩過血窪時,竟未沾染上半分汙穢。
    “神意令——!”
    一名持青銅令牌的弟子突然上前,展開一卷燙金帛書高聲宣讀,“宇文嵐罪行已載入《萬宗罪冊》,以玄玉篆刻,昭告千年!神意昭昭,善惡無遁——公審結束!”
    話音落下,殿內壓抑的氣氛驟然鬆動。觀禮席上響起衣袍摩擦的窸窣聲,有人如釋重負地起身,有人仍盯著刑台上的慘狀皺眉。
    雲風禾第一個站起來,他轉過頭衝蘇燼和離洄挑眉,語氣輕快得與滿殿血腥格格不入:“我得回昆侖墟交差了,下次再聚!”
    說罷,便隨著昆侖墟弟子的隊伍揚長而去,腰間玉佩在光影裏晃出一抹溫潤的白。
    離洄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身旁蘇燼的肩頭:“蘇兄,水雲劍宗如今群龍無首,我得先回去穩住局麵。”
    他拱手一禮,目光裏帶著幾分疲憊,“後會有期。”說罷,便帶著離昊等弟子轉身離開。
    蘇燼緩緩起身,廣袖拂過案幾上未動的茶盞。望著刑台上宇文翎風抱著父親屍體痛哭的背影,心緒有些複雜。
    剛邁出一步,卻聽見身後傳來衣袂破風之聲——
    方才在高台上行刑的弟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麵無表情地垂首道:“蘇宗師,我師尊在後台等你。”
    蘇燼腳步一頓,回頭時眉峰微蹙:“淩長老找我何事?”
    “淩言。”弟子言簡意賅,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公審前師尊便傳音,知會您會拒,特意讓我帶句話——”
    “不必了。”蘇燼打斷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師父與淩霄閣,與淩華長老,都沒有瓜葛。”
    “你們若有閑心探究舊事,不如先查清內鬼,給各宗門一個交代。”
    說罷,他不再看那弟子,轉身便向殿外走去。
    後殿陰影裏,淩華負手而立,透過雕花窗欞望著蘇燼決絕的背影。
    他方才擦拭過血跡的指尖輕輕敲擊著窗沿,冰冷的麵容上竟裂開一道極淡的笑紋,像寒冰上猝然綻放的裂紋。
    “有點意思……”他低聲自語,目光落在遠處天際翻湧的雷雲,仿佛穿透了層雲望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師兄,你挑的人,倒是和你當年一樣倔。”
    風吹過殿角銅鈴,發出細碎的聲響,與刑台上宇文翎風壓抑的哭聲混在一起,在血腥未散的大殿裏,織成一張痛苦的網。
    而離開的蘇燼並不知道,他轉身的刹那,淩霄閣的某個角落裏,一個同樣戴著縛麵的男子,輕輕撥動手中的玉扳指喃喃道,師弟……你也該回淩霄閣了……嗬嗬…
    蘇燼離開時並不知道,他轉身的刹那,淩霄閣深處某間被禁製層層包裹的靜室裏,一道身影正立在窗前。
    那人周身籠罩在玄色鬥篷中,僅露出一截下頜與骨節分明的手指,指間玉扳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
    他指尖輕輕撥動扳指,金屬摩擦聲細碎如蚊蚋,喃喃自語的聲線裹著笑意,卻比刑台上的血漬更涼:“師弟……你也該回淩霄閣了……嗬嗬……”
    話音落下時,窗外雷雲恰在此時裂出一道銀蛇,映得他縛麵下的眼尾似有紅芒一閃而逝,隨即又隱入無邊陰影。
    而此刻的蘇燼已踏上禦劍歸途。暮色自天邊漫來,將廣陵城的輪廓染成暗金,廣袖在風中獵獵翻飛,腰間玉佩隨劍光輕晃,映著下方層疊的山巒與漸濃的暮色。
    方才公審殿內的血腥氣似乎還凝在衣擺間,他抬手拂過袖角,指腹觸到一點幹涸的涼意,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索性催快劍光,任由獵獵風聲刮散滿襟煩亂。
    鎮虛門的山門在秋陽下如潑墨畫卷,主峰天樞殿的飛簷在藍天下勾勒出分明的線條,鴟吻上的鎏金在日光裏閃著細碎光點。
    蘇燼按落劍光,青芒斂去時,他立在殿外白玉階前,月白衣擺上的墨梅刺繡被陽光浸透,深紫的絲線泛著沉鬱的光澤,針腳間似有暗香隨著衣袂微動而浮起。
    殿內傳來霍衍的聲音,隔著雕花木門清晰入耳:“可是梓宸回來了?”蘇燼抬手拂去袖間並不存在的塵埃,推門而入時,正見霍衍坐在書案後。
    明黃的陽光透過窗欞,將案上攤開的廣陵密函照得透亮,朱砂批注在宣紙上洇出暖色,而霍衍的影子被日光拉得細長,投在背後石壁的星圖上,石青底色的星軌與他沉肅的側影重疊,添了幾分山嶽般的凝重。
    “弟子參見掌門。”蘇燼躬身行禮,隨即將廣陵公審的始末、宇文嵐受刑的慘狀,以及淩華邀見、神意令宣讀罪冊等細節一一稟明。
    霍衍聽得極專注,指間茶盞的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他沉肅的麵容。
    他沉吟片刻,指尖叩了叩案幾,“那《萬宗罪冊》用玄玉篆刻,怕是要生事端。”
    兩人又商議了些宗門防務與內鬼追查的事宜,直到殿外天色徹底沉黑,簷角銅鈴在夜風中發出清越聲響。
    蘇燼告退時,霍衍忽然叫住他,目光落在他肩側沾染的一點暗灰:“聽雪崖的桂花開了,去看看你師父吧。他今日在你院裏枯坐了半日。”
    蘇燼心頭一暖,應了聲“是”,轉身穿過落滿碎金的回廊。
    路過演武場時,正逢弟子們結束晚課,新入門的弟子們三三兩兩聚在場邊,目光不時瞟向他這邊。
    “哎,你們看那個師兄!衣擺上繡的是墨梅吧?”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弟子扯了扯同伴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沒見過呢,長得比少主還俊!”旁邊少年壓低聲音,視線卻忍不住追著蘇燼的身影。
    他麥色皮膚在廊下燈籠光裏透著健康的色澤,肩寬腰窄的身形被月白長袍襯得格外挺拔,碎發被夜風吹起幾縷,掠過英挺的眉骨。
    “那是聽雪崖青鸞長老的大弟子,蘇梓宸師兄。”一個稍年長些的弟子背著雙手,語氣裏帶著幾分熟稔。
    “他和少主、池臨長老座下的段塵鳴師兄,並稱鎮虛門三傑呢。不光長得好,上月還在八寶鎮擊擊殺了鬼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