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君心似我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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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鸞長老……是不是那個總穿月白衣服,臉冷冰冰的神仙般的長老?”有女弟子小聲問,指尖絞著腰間絛子,“我上次在藏書閣見他,都不敢抬頭。”
    “噓——”年長弟子連忙擺手,“長老麵冷心熱,對蘇師兄可好了。你看蘇師兄方才走過去,腳步都輕快了,準是急著回聽雪崖呢。”
    眾人議論間,蘇燼已踏上通往聽雪崖的石階。
    滿山桂花正開得盛,夜露沾在花瓣上,香氣清冽又帶著甜意,仿佛將整座山都浸在蜜裏。
    他仰頭望去,聽雪崖那株百年老桂樹下,果然立著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淩言背對著他,月白長袍被夜風吹得微微鼓蕩,墨發未束,披落在肩頭,沾了星星點點的桂花。
    他正仰著頭看樹上飄落的花,玉白的指尖偶爾接住一瓣,神情寧靜得像融入了這方月色花影。
    “師父!”蘇燼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亮與親昵。他幾步跑上前,靴底碾碎落在石階上的花瓣,帶起一陣更濃鬱的香。
    淩言聞聲回頭,那雙總是含著清冷淡漠的鳳目此刻盛滿了笑意,像落了滿湖星光。“回來了。”
    他的聲音溫和得能揉碎夜色,目光落在蘇燼微亂的發梢,抬手拂去上麵的風塵。
    蘇燼上前一步將人輕輕摟進懷裏,鼻尖蹭著對方頸間清冽的梅香,混著桂花甜。
    “想我沒有?”
    他把下頜抵在在淩言頭頂,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撒嬌。方才在天樞殿強撐的鎮定,此刻在這人麵前盡數卸了下來。
    淩言的手剛搭上蘇燼後腰,指尖才觸到月白衣料下溫熱的肌理,便似被燙到般微微一顫。
    他仰頭望著眼前少年人促狹的笑眼,耳尖悄悄漫上薄紅,聲線卻依舊帶著慣常的清冷:“又胡說八道。”
    話雖如此,環在蘇燼腰間的手臂卻未鬆開,反而將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袍角拂過石階上的碎桂,驚起一縷甜香。
    蘇燼低笑出聲,鼻尖蹭過淩言發頂時梅香更濃。
    他忽然斂了笑意,目光落在老桂樹下被月光浸得通透的身影上,便脫口吟道:“月魄碾作枝頭雪,桂影裁成袖底雲。最是玉人臨風起,指尖落瓣皆成春。”
    他說著,指腹輕輕摩挲淩言後頸的碎發,“師父站在樹下接花時,倒像是把整座山的月光都攏在身上了。”
    “油嘴滑舌。”淩言垂眸避開他的視線,唇角卻忍不住彎起。他輕拍蘇燼的背,“餓不餓?去乾禦閣用晚膳吧。”
    兩人並肩走下聽雪崖時,蘇燼還想牽他的手,卻被淩言用眼神製止了。
    山道上偶有巡夜弟子路過,他們便規規矩矩隔著半步距離,隻蘇燼指尖總有意無意擦過淩言袖擺。
    滿山桂花在夜風中簌簌落著,像撒了一地碎金,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短短,時而交疊時而分開。
    乾禦閣的雕花木門剛被推開一條縫,滿室鼎沸的談笑聲便驟然凝住。數百道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又在觸及淩言那雙清冷的鳳目時慌忙低下頭去,連碗筷碰撞的聲響都輕了許多。
    燭光搖曳裏,隻見青鸞長老月白的身影穿過長桌,袍角掃過之處,弟子們都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在他身後空出一條無形的通道。
    角落裏的霍念正啃著一塊糖醋排骨,腮幫子鼓得像隻小鬆鼠,見蘇燼進來,立刻含糊不清地喊:“蘇燼!你可算回來了——”
    話沒說完,瞥見跟在後麵的淩言,慌忙咽下排骨,腰板挺得筆直,拱手道:“師、師父好!”
    淩言淡淡頷首,目光掃過滿桌菜肴,徑直走向靠窗的空位。
    他打飯時,掌勺的廚娘手都有些發抖,多舀了一勺蜜汁桂花藕,卻被他婉拒:“一份青菜,一碟豆腐即可。”
    蘇燼跟在他身後,對霍念挑了挑眉,又朝鄰桌的段塵鳴頷首:“段師兄。”
    目光轉到段塵鳴身邊的柔卿時,卻有些不自然地頓了頓,幹巴巴喚了聲:“柔卿師弟。”
    柔卿正用銀匙攪著碗裏的蓮子羹,聞言抬眸,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輕聲應道:“蘇師兄。”
    霍念卻不管這些,見蘇燼端著飯盤要往淩言身邊坐,立刻伸手去拽他袖子:“哎哎哎別走啊!快坐下跟我說說火鳳台的事!淩霄閣公開審判什麽樣子的,是不是那些人都跟冰塊似的……”
    “行了行了,”蘇燼拍開他的手,無語的瞪了他一眼,“我跑了一整天,餓得前心貼後背,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他說著,快步走到淩言對麵坐下,隻見自家師父麵前的白瓷碗裏果然隻有清炒青菜和嫩豆腐,連一滴油星都少見。
    “師父又吃這麽素。”蘇燼嘟囔著,把自己碗裏的紅燒肉夾到淩言盤裏,“好歹吃點肉,不然晚上又該說肚子餓了。”
    這話聲音不大,卻讓鄰桌幾個豎著耳朵的弟子差點咬到舌頭。
    淩言握筷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抬眼剜了蘇燼一下,卻沒把肉夾回去,隻低聲道:“就你話多,吃你的飯。”
    燭光下,青鸞長老的耳尖泛起薄紅,映著窗外飄落的桂花,倒讓那慣常冷肅的眉眼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而他身邊的蘇燼正埋頭扒飯,嘴角沾了粒米都沒察覺,惹得淩言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替他拭去——
    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隻懷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卻沒一個人敢出聲議論,隻敢在心裏默默感慨:果然蘇師兄才是青鸞長老心尖上的人啊。
    這頓飯吃得淩言如坐針氈。
    蘇燼夾過來的紅燒肉在白瓷盤裏泛著油光,鄰桌弟子們若有似無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連碗裏的青菜都嚼出了苦味。
    反觀蘇燼,不僅吃得香甜,還時不時抬眼衝他笑,那笑容裏藏著的狡黠讓淩言太陽穴直跳。
    好不容易撂下筷子,他幾乎是立刻站起身,袍角掃過凳腳時帶起一聲輕響,驚得旁邊埋頭扒飯的弟子手一抖,筷子掉進了碗裏。
    “師父走這麽快做什麽?”蘇燼的聲音帶著笑意追上來,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輕快得像追著風。
    淩言沒回頭,月白長袍在夜風中揚起一道利落的弧線,幾乎是小跑著穿過乾禦閣外的九曲回廊。
    他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黏在背上,帶著不容拒絕的熱度,直到聽雪崖的石階在月光下泛出冷白的光,才敢放緩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