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君心似我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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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便握住了淩言腰側的手,指腹輕輕安撫著對方因緊張而繃緊的肌肉。
池邊的琉璃燈在水汽中明明滅滅,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暖玉池壁上,朦朧而熾熱。
夜風吹過桂樹,落下的花瓣飄進靈泉,隨波蕩漾,如同此刻空氣中彌漫的、被月光與水汽揉碎的欲望。
在聽雪崖的夜色裏,悄然蔓延成一張溫柔而纏綿的網,將彼此都困在這方隻屬於他們的天地裏,再難分開。
卯時初分的天光似一匹未染墨的素綢,正從遠峰交錯的裂隙間小心翼翼地滲出。
西嶺之上,殘月仍懸著半輪清輝,宛如被夜露浸涼的玉片,而東天已泛起淡淡的蟹殼青,揉碎的雲絮在晨風中散作漫天銀鱗,隨著漸起的光亮微微顫動。
庭前石階上的苔痕凝著露,顆顆剔透如鮫人淚滴凝成的碧珠,階角幾株野菊正初綻花苞,金蕊在晨風中顫巍巍地搖晃,似是要用花瓣輕叩這剛蘇醒的曉色。
若雪閣的榻床上,錦被尚溫。
淩言的指尖剛觸到蘇燼搭在自己腰側的手,指腹下的肌膚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溫熱,他剛將那隻手輕輕拿開,準備撐著身子坐起穿衣,腰間便突然一緊,整個人又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回了溫暖的被褥裏。
“師父……”
身後的人並未睜眼,隻將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處,手臂像無骨的藤蔓般圈得更緊。
少年的聲音裹著剛睡醒的沙啞,尾音拖得懶洋洋的,帶著一絲未醒的迷糊,“天還沒亮透呢,再睡會兒。”
對方鼻尖的呼吸輕輕拂過自己頸側,帶著晨露般清冽又微暖的氣息。他無奈地偏過頭,視線掠過蘇燼覆著長睫的眼瞼——
那睫毛在朦朧的晨光裏投下一小片陰影,襯得少年此刻的神情格外乖順。
“你自己睡吧,”他放柔了聲音,指尖無意識地蹭了蹭對方圈在自己腰間的手背,“今日我得去悟真堂替寒塵授課,講些入門的基礎心法,去晚了像什麽樣子。”
話音未落,懷裏的人便動了動。蘇燼緩緩睜開眼,眸中還蒙著一層未散去的睡意,水光瀲灩,卻在聽到“授課”二字時,倏地清醒了幾分。
他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望著淩言:“寒塵長老?”頓了頓,又道,“入門弟子那麽多,都聚在悟真堂裏,師父一個人管得過來麽?”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淩言腰間,語氣裏帶著關切,“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淩言微微一怔,隨即抬眸看向窗外。天光正一點點漫過窗欞,將室內的陳設染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思忖片刻,蘇燼的修為在同輩弟子中已是頂尖,若有他在旁協助,講解些基礎要訣想必事半功倍。
“也好。”他點了點頭,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伸手替蘇燼將額前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
“那便等下去乾禦閣用早膳時,把霍念和段塵鳴也叫上吧。”
蘇燼聞言,眼底的睡意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狡黠的光亮。
他收緊手臂,將淩言往懷裏攬了攬,鼻尖蹭上對方的耳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清晨特有的磁性:“師父倒是會使喚人。”
話雖如此,語氣裏卻滿是縱容。他側過頭,望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眸中映著晨光,也映著身邊人的身影,“不過……先讓我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晨風吹過若雪閣的簷角,銅鈴發出清越的聲響,與遠處林子裏漸起的鳥鳴交織在一起。
榻上的兩人靜靜依偎著,在漸盛的天光裏,將這片刻的溫存浸在滿室的晨曦與安寧之中。
乾禦閣的晨膳時分總帶著幾分肅穆。高聳的梁柱間懸著鎏金宮燈,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進室內,將光潔的青石板地照得發亮。
長條形的食案沿牆排開,三三兩兩的弟子們各自用膳,語聲低微,唯獨靠窗那角的紫檀木圓桌周遭透著異乎尋常的靜謐——
並非無人,而是因著座上之人,周遭數尺內竟無旁人參近。
蘇燼一身玄色勁裝端坐在淩言身側,衣料上用銀線繡著精密的纏枝蓮紋,滾邊處暗紋流轉,襯得他肩線挺括。
少年人特有的英氣被這一身沉色襯得愈發鮮明,偏偏眉眼間又帶著幾分未脫的柔和。
他正執起白瓷湯匙,從青瓷燉盅裏舀出一勺琥珀色的牛肉羹,勺沿在盅口輕磕兩下濾去浮沫,又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幾息,待那熱氣散得隻剩溫吞,才遞向淩言唇邊。
“嚐嚐?今日的湯煨得還算入味。”他聲線壓得低,指尖不經意擦過淩言下頜,惹得人微不可察地一顫。
淩言著一身月牙白錦袍,衣襟袖口用月白絲線繡著暗紋竹節,腰束玉帶,身姿挺拔如鬆。
他本正低頭用銀簪撥弄著碟中切得細如發絲的醬菜,見狀微微抬眸,眼尾餘光瞥見周遭若有似無的注視,耳根便有些發燙,卻還是微微張口,將那勺湯接了。
湯汁入口醇厚,帶著文火慢煨的暖意,他剛要咽下,忽聽得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少年人爽朗的笑談。
“塵鳴你看,今日膳房居然備了桂花糖糕!我昨日還念叨呢——”
話音未落,霍念已大大咧咧地勾著段塵鳴的肩膀闖了進來。
他身著鎮虛門特有的墨綠勁裝,腰佩玉牌,正是鎮虛門少主、淩言座下大弟子的氣派,隻是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倒更像個沒長大的少年。
段塵鳴則一身青灰色弟子服,眉目清秀,行事穩重,被霍念勾著肩也隻是無奈地笑了笑,目光先一步落在窗邊的淩言身上。
“師父!”霍念嗓門洪亮,幾步跨到桌邊,正要行禮,卻猛地頓住了腳步,“哎?師父您怎麽……”
他話未說完,淩言剛咽到一半的牛肉羹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驚得一抖,喉間一嗆,“咳——”那口湯來不及咽下,竟直直噴了出去!
而蘇燼因著方才湊得近,正偏頭看淩言唇,冷不防被這口熱湯噴了個正著。
溫熱的湯汁濺在他右側臉頰,順著線條流暢的下頜滑落,滴在玄色衣襟的銀線繡紋上,洇開一小片水跡。
“……”空氣瞬間凝固。
淩言瞳孔驟縮,手忙腳亂地推開蘇燼遞過來的手,抓起案上的素白帕子就往他臉上擦,偏偏越急越慌,指尖不小心蹭到蘇燼微涼的唇瓣,更是窘迫得耳根通紅:“對、對不住……我……”
蘇燼卻隻是垂眸,任由他擦拭,眼尾餘光瞥見淩言慌亂得像隻炸毛的兔子,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語氣裏聽不出喜怒,隻低低道:“無妨,師父急什麽。”
他抬手接過帕子,自己慢條斯理地擦著臉頰,那副從容模樣,倒像是被噴湯的人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