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回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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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中靜靜躺著一枚耳墜。並非蘇燼前幾日送他的琉璃耳墜,而是一枚更為精致的璃珠墜。
    那璃珠約莫指節大小,通體晶瑩,內裏卻仿佛囚禁了一片星空,細碎的銀芒如同星輝,在其中緩緩流動。
    下方垂著三串纖細的銀流蘇,每串流蘇末端都綴著一顆更小的、同樣流動著微光的碎鑽。
    這是……蘇燼送他的。
    是在更早之前,早到蘇燼還隻是個跟在他身後、怯生生喊著“師父”的少年時。
    那時候,蘇燼剛入他門下不久,有一次隨他下山曆練,在一個凡間的小攤子上,看中了這枚“會流星星”的耳墜。
    小家夥攥著自己攢了許久的碎銀子,硬是買下了它,偷偷塞到他手裏,說“師父,你戴這個一定很好看。”
    那時的淩言,隻覺得這東西太過兒戲,隨手便收了起來,從未戴過。
    甚至在後來蘇燼向他表明心意、兩人關係變得微妙時,他也刻意避開了這枚耳墜,仿佛戴上它,就等於承認了某種早已在心底滋生的、連自己都害怕的情愫。
    他害怕。怕這層師徒關係的打破,怕世俗的眼光,更怕……
    自己那顆早已被“無情道”凍僵的心,是否真的能承載起這樣熾熱的情感。
    蘇燼比他小七歲,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弟子,這份逾越規矩的感情,曾讓他惶恐不安。
    淩言拿起那枚璃珠墜,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他對著銅鏡,小心翼翼地將耳墜戴在右耳垂上。銀流蘇輕輕晃動,帶動著璃珠裏的星輝流轉,映得他本就泛紅的耳尖更加晶瑩。
    鏡中的人,月白長袍,半束青絲,一支梅花白玉簪斜插腦後,右耳垂上那枚流動著星輝的耳墜,為他周身清冷的氣質添了一抹說不出的柔媚與……煙火氣。
    他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抹陌生的、帶著暖意的神情,思緒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間被攪亂,沉在潭底的往事,裹挾著冰冷的寒意,洶湧地浮了上來。
    記憶的,是一片灼目的紅。
    不是宮燈的暖黃,而是能吞噬一切的、瘋狂燃燒的烈焰。煙嗆得他無法呼吸,喉嚨裏像堵了一團燒紅的炭,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
    他隻有五歲,小小的身子被一個人抱在懷裏,那人穿著綠色的錦袍,衣料上繡著繁複的雲紋,即使在火光中,也顯得格外醒目。
    “別怕,跟我走。”男人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不清男人的臉,隻能聞到濃烈的煙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冷的香氣。
    他想喊“爹爹”、“娘親”,可張開嘴,卻隻能發出嘶啞的嗚咽。
    那夜的火光,像一條巨大的火龍,吞噬了他熟悉的宅院,吞噬了那些平日裏對他笑盈盈的奴仆,也吞噬了他的父親——
    那個總是把他架在肩上、胡子紮得他咯咯笑的男人,最後是在一片轟然倒塌的梁柱中,對他伸出手,然後被火海淹沒。
    還有大哥,那個總愛帶著他爬樹掏鳥窩的少年,為了護著他,被一塊掉落的磚石砸中了頭,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眼神卻依舊倔強地讓他“快跑”。
    而最後,是母親。
    他躲在一個殘破的櫃子後麵,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篩糠。
    母親把他推了進去,用身體死死擋住櫃門,聲音因為恐懼和用力而顫抖“言兒,別出來……躲好……無論聽到什麽,都別出來……”
    然後,他看到一根燃燒著的木梁,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了母親單薄的背上。
    一口鮮血,隔著櫃門濺了上來,溫熱的,帶著刺鼻的腥氣。
    母親的身體晃了晃,卻依舊用背抵著櫃子,隻是那聲音,已經微弱得像風中殘燭“言兒……聽話……”
    再後來,便是無邊的黑暗和窒息感。
    直到被那穿綠袍的男人抱出火海,他才得以喘息,卻在回頭的瞬間,看到了那片吞噬了他一切的煉獄,以及母親倒在血泊中、再也不會動的身影。
    淚水洶湧而出,卻被男人冰冷的聲音打斷“哭什麽?死人而已。”
    男人低頭看他,火光映在他臉上,那是一張極其俊美的臉,眉骨高挺,鼻梁削直,嘴唇很薄,眼神卻冷得像冰。
    “從今天起,沒有過去,沒有家人,你叫淩言,我是公孫流玉,淩霄閣掌門,你的仙尊。”
    “仙……仙尊?”小小的淩言哽咽著,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隻覺得眼前這個人,和他失去的溫暖的家,截然不同。
    “記住,”公孫流玉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顎,力道大得讓他感覺仿佛要被碾碎,“從今往後,你是我的劍,劍,不需要情感。”
    淩霄閣很美,美如仙境。終年雲霧繚繞,亭台樓閣依山而建,仙鶴在雲端飛舞,奇花異草遍地皆是。
    但這美,對淩言來說,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不知道自己原本叫什麽,隻知道自己是淩言,是淩霄閣掌門公孫流玉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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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流玉對他很嚴厲,嚴厲到近乎殘酷。
    別的弟子修煉,講究循序漸進,築基、金丹、元嬰,步步為營。
    可他,淩言,卻在被帶入淩霄閣的半月,便被公孫流玉扔進了後山的“洗髓池”。
    池水並非溫玉,而是滾燙的岩漿與寒冰的混合體,浸入其中,仿佛骨肉都要被剝離,痛得他幾乎昏厥。
    公孫流玉隻是站在池邊,冷冷地看著,直到他在劇痛中硬生生挺了過來,體內的凡俗雜質被剔除大半,才允許他上岸。
    “資質尚可,”公孫流玉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沒有半分關懷。
    淩言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承受這些,他隻知道,他必須做到。
    因為隻有做到,才能得到公孫流玉那難得的、哪怕隻有一絲的關注。他渴望被認可,渴望得到一絲溫暖,就像溺水的人渴望浮木。
    他開始瘋狂地修煉。公孫流玉給他的功法霸道而詭異,講究淬煉肉身,打磨心性。
    他常常赤著雙足,穿著薄薄的一層錦衣,站在淩霄閣後峰那片常年積雪的山峰上。
    那山叫“寒絕峰”,名副其實。
    即使是盛夏,峰頂也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寸寸生疼。
    淩言的體質本就畏寒,可公孫流玉卻讓他在那裏一站就是一天,打坐,練劍。
    雪末過膝,寒氣順著赤裸的腳踝往上蔓延,很快便凍得他嘴唇發紫,渾身顫抖。
    他想開口請求,想告訴仙尊他很冷,可每次看到公孫流玉那冷漠的眼神,話到了嘴邊,便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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