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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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蕭晝卿垂眸,“柳家已遣家丁出來尋,府裏隻餘幾個老仆,說他今日並未回去。”
    淩言指尖在冰冷的宮磚上叩了叩,雪落在他睫上,轉瞬融成水痕。
    “分頭尋吧。”他從袖中摸出枚玉色花瓣,遞與蕭晝卿,“找到人,便用這個傳信。”
    “是。”蕭晝卿接過花瓣,身影一閃便沒入巷陌深處。
    淩言踏雪而行,玄狐裘在風中鼓蕩,倒像隻夜梟掠過長街。尋過畫舫泊岸的渡口,看過燈火零星的酒肆,連護城河邊結了薄冰的蘆葦蕩都查過,直到月上中天,才在下遊那處廢棄的石磯旁,望見一抹蜷縮的身影。
    柳文昭就坐在那塊被雪半掩的青石上,背脊弓著,像隻受了寒的鳥。
    身旁歪歪倒倒立著四五個空酒壺,陶土瓶身在雪地裏泛著啞光,倒出的殘酒早凍成了冰碴。
    淩言足尖點在冰麵上,悄無聲息落地。靴底碾過碎冰,發出細微的脆響。
    “你怎麽跑這來了?”他站在柳文昭身後,聲音裏帶了點被風雪凍出的冷意。
    柳文昭猛地回頭,發絲被風吹得淩亂,沾在泛紅的眼角。
    他醉得厲害,眼神都有些發直,看清來人時,喉間滾出一聲低喚“長老……”
    “回去。”淩言皺眉,目光掃過他單薄的錦袍,風雪早浸透了衣料,“這麽冷的天,坐在這裏作什麽?”
    柳文昭垂下眼睫,長睫上沾著的雪粒簌簌落下。
    他扯了扯嘴角,像在笑,聲音卻發啞“沒什麽……就是許久沒見宮外景象了,想看看。”
    “明日便是探親假,”淩言走近幾步,“大半夜跑出來,像什麽樣子?”
    柳文昭忽然抬頭,眼眶紅得更厲害,帶著醉後的執拗“你……能陪我說會話嗎?”
    “有什麽回去說,外麵冷。”淩言說著,已解下身上的玄狐裘。狐毛厚重,帶著他身上的暖香,輕輕覆在柳文昭肩頭時,將風雪都擋在了外麵。
    “就……就一會……”柳文昭攥緊了裘角,指節泛白,聲音裏帶了點哽咽,“求你……”
    淩言沉默片刻,終是在他身旁的雪地上坐下。
    青石冰寒刺骨,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他卻隻望著河麵的冰紋,淡淡道“說吧,我聽著。”
    柳文昭抿著唇,許久沒出聲。
    風卷著雪沫撲在他臉上,他卻像不覺冷,忽然抓起身旁最後一個沒空的酒壺,仰頭便往嘴裏灌。酒液順著嘴角淌下來,打濕了衣襟。
    淩言伸手,穩穩奪過酒壺,倒扣在雪地裏。殘酒濺出,瞬間凝成細冰。“別喝了。”
    柳文昭望著空了的手,忽然嗤笑一聲,笑聲裏裹著淚意“我其實……在黎安城,聲名是最差的。”
    他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青石上的冰碴“他們都說柳家小公子是個紈絝,鬥雞走狗、呼朋引伴,沒一樣正經事。”
    頓了頓,聲音忽然急了些,“但……但我不曾去過煙花之地,真的……我隻是……”
    他喉結滾動,像是有話堵在胸口,半天才能說出一句“就是心裏難受。”
    “一個月前,我爹把我從馬車上踹下來,罵我不知上進,硬塞進宮裏來。”
    他抬手抹了把臉,不知是抹雪還是抹淚,“起初我和他們一樣,不服氣,覺得可笑。堂堂皇宮,怎麽就成了玄界修士的地盤?隻覺得你這個皇帝……簡直是修仙修瘋了。”
    柳文昭望著遠處宮牆的剪影,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茫然的真誠“但……但接觸了這一個月,我才明白……”
    雪沫子順著風勢,斜斜打在石磯上,簌簌落進柳文昭發間。他攥著狐裘的手指在顫抖,那點從淩言身上帶過來的暖香,此刻倒像成了燒人的火,燙得他喉間發緊。
    “我不是一時興起。”他忽然抬頭,醉眼撞進淩言平靜的眸子裏,像跌進了深潭,慌忙又垂下眼,聲音卻比剛才穩了些,帶著點破釜沉舟的執拗,“我……真的不是。”
    柳文昭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風雪都吸進肺裏,才能鼓足勇氣往下說。
    “演武場那日,你教沈瀾挽劍花,指尖搭在他腕上糾正姿勢,日光落在你發梢,金箔似的晃眼。”
    他聲音發飄,卻字字清晰,“我站在廊下看了半柱香,隻覺得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住了,一下下跳得發慌,連手裏的劍穗子什麽時候掉了都不知道。”
    “還有聽竹殿講經,你說‘修心先修己,妄念如野草,需時時剪除’,聲音落在竹影裏,沙沙的。我那時正對著窗外出神,猛不丁聽見,竟像被人敲了一棍,耳朵裏嗡嗡響,滿腦子都是你說話的調子。”
    柳文昭嗤笑一聲,這笑聲裏沒了先前的自嘲,反倒多了點少年人的茫然無措。
    “京裏那些養尊處優的小姐,我爹逼著我見了不知多少。她們描著精致的眉,說著溫順的話,可我看著,隻覺得像看畫兒,再好也動不了心。”
    “可對你……”
    他頓住了,喉結滾了滾,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那裏,最後隻化作一句低啞的剖白“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像走在黑夜裏忽然撞見了燈,明明知道不該靠近,腳卻像生了根,挪不動半步。”
    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月亮從雲裏鑽出來,清輝落在柳文昭泛紅的眼角,亮得像含著星子。
    他望著淩言的側臉,那人始終沒說話,下頜線繃得很緊,在月色裏泛著冷光,倒比這石磯還要涼。
    柳文昭忽然慌了,像怕被什麽東西燙到似的,猛地鬆開攥著狐裘的手,指尖蜷了蜷,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哀求“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你是君,我是臣,是弟子……可我控製不住……”
    他沒再說下去,隻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發梢上的雪粒落在青石上,悄無聲息地化了。
    月輝落滿淩言肩頭,像落了層薄霜。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柳文昭以為他不會回應,久到風都倦了,隻在石磯旁打著旋。
    忽然,淩言微微側過臉。他指尖白皙,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輕輕擦過柳文昭臉頰——那裏還沾著未幹的淚痕,被風凍得發僵。
    “哭夠了嗎?”他聲音很輕,像雪落在鬆針上,“哭夠了,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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