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臨沂之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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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的風裹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撲麵而來時竟帶著鐵鏽般的澀。
青灰色的城牆被潑灑的血浸透,幹涸後凝成暗褐近黑的斑塊,像極了陳年的瘡疤,有些地方還掛著撕裂的皮肉與布帛,被風一吹,晃晃悠悠地垂著,如同招魂的幡。
牆根下堆著半塌的屍骸,有斷了臂的,有頭顱滾落在旁的,指骨還保持著抓撓的姿態,深深摳進磚縫裏,仿佛死前正拚盡全力想要抓住什麽。
幾柄斷裂的長劍斜插在屍堆中,劍身鏽跡斑斑,沾著黑紅色的穢物,劍穗早已被血浸透,沉甸甸地墜著。
一隻斷手攥著半張黃符,符紙邊緣焦黑,顯然是對抗邪祟時被疫氣所傷,連符紙都沒能幸免。
柳文昭下意識別過臉,胃裏一陣翻湧。他握緊了“碎星”劍柄,指腹蹭過冰涼的金屬,才勉強壓下那股惡心——
這已不是“慘”字能形容,分明是煉獄。
淩言立在城門前,素白的衣袂被風掀起一角,與周遭的血腥汙穢格格不入。
他劍眉微蹙,眸光掃過那些扭曲的屍身,聲音比城門口的風更冷幾分:“看來旱魃已在此地血洗過一輪,不知城裏……還餘多少活口。”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馬蹄踏地的“噠噠”聲,混著兵刃碰撞的細碎響動,打破了死寂。
柳文昭抬眼望去,隻見數騎快馬正朝城門奔來,馬上人身著淺藍色勁裝,衣擺繡著青雲紋樣,想來便是青雲殿弟子。
為首那人約莫二十出頭,肩上落著層灰,鬢角沾著血汙,腰間懸著柄鐵劍,劍鞘磨損得厲害,背後還斜挎著個符籙袋,袋口露出幾張黃符的邊角,顯然是剛經曆過一場惡戰。
身後幾人也差不多模樣,臉色疲憊,眼神卻透著警惕,手都按在腰間的武器上,隨時準備應對變故。
“籲——”
為首的弟子勒住韁繩,馬在離城門丈許外停下,他目光掃過淩言與柳文昭,見兩人都是少年模樣,尤其淩言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在這煉獄般的城門口顯得格外突兀,不由皺了眉,揚聲道:“兩位小道友,此地凶險萬分,旱魃凶戾異常,你們怎會在此?速速離去才是!”
他語氣裏帶著真切的關切,顯然是見兩人年輕,怕他們枉送了性命。
淩言緩緩轉過身。晨光透過暗赭色的雲層灑下,落在他瑩白的側臉,右耳那枚琉璃耳墜折射出細碎的光,與他素白的衣袍相襯,帶著清冷出塵的貴氣。
他本就因心法特殊,二十七歲的年紀瞧著不過十六七,此刻垂眸望過來時,鳳眸裏的冷冽像淬了冰,讓那為首的弟子莫名一怔——
這少年氣質太過獨特,絕非尋常修士。
“城裏,”淩言開口,聲音清冽如碎冰擊玉,“可還有幸存百姓?”
為首的弟子這才回神,連忙翻身下馬,對著淩言拱手:“在下青雲殿弟子秦越。小道友看著麵生,不知是哪門哪派的?此地已被旱魃盤踞多日,城裏……怕是早已沒多少活口了。”他說著,眼底掠過一絲黯然。
淩言指尖在流霜劍劍柄上輕輕摩挲。他若報出真名,以他在修行界的輩分,這些青雲殿弟子定會束手束腳,反倒不便探查。
正思忖間,忽然想起他那跳脫的徒弟,霍念,年紀與他此刻容貌相仿。
“鎮虛門,霍雨桓。”淩言淡淡道。
秦越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亮了起來,臉上的疲憊消散大半,又拱手時姿態更顯恭敬:“原是霍少主!久聞大名!”
他上下打量淩言,語氣難掩興奮,“莫非是霍宗主派你來支援我青雲殿的?太好了!我等正愁抵擋不住旱魃,有你相助,定能……”
“……”淩言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他倒忘了,霍念這小子在年輕一輩裏名聲極大,性子張揚,鎮虛門又是中修界翹楚,難怪這弟子如此激動。
“咳。”淩言輕咳一聲,盡量讓語氣自然些,可說出下句時,還是覺得舌尖發澀,“我爹……讓我來看看情況,若有能幫襯的,便搭把手。”
這聲“我爹”喊得他自己都覺得別扭,若非為了行事方便,他斷不會拿霍衍那老狐狸來做筏子。
秦越卻沒聽出異樣,隻當是少主謙遜,連忙道:“霍少主太客氣了!你能來,這些百姓還能多救些!”
他說著,又想起什麽,撓了撓頭,心裏暗自嘀咕——
先前聽聞霍念是天之驕子,性子倨傲得很,平日裏非金帛不穿,見人總愛仰著下巴,可眼前這位……
一身素白,清雅得像株雪梅,眉宇間隻有清冷,半分傲慢也無,倒像是傳言錯了。
他也沒多想,忙側身引路:“霍少主,柳小道友,城裏還有我們幾位師弟在清理屍身,搜尋幸存者,隨我來看看吧?那旱魃昨夜在城西現身過,留下的疫氣極重……”
淩言頷首,目光掠過秦越身後幾位弟子疲憊的臉,又望向城門內更深沉的死氣,眸光沉了沉。
柳文昭跟在他身側,聽著“霍少主”“我爹”的稱呼,強忍著才沒笑出聲。
他偷偷抬眼,見淩言耳尖似乎泛著點不易察覺的紅,想來是喊“爹爹”時不自在,心裏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柔軟——
原來清冷如師尊,也有這般無奈的時候。
城門內的風更冷了,裹挾著屍臭與疫氣,朝著幾人卷來。淩言抬手揮出一道清冽的靈力,將那股濁氣擋在身側,淡淡道:“走吧,先去看看城裏情況。”
秦越轉身帶著幾人往城內走去,腳步踏在滿地血汙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城裏,格外清晰。
進城的路比城門處更難熬。
石板路被血浸得發黑,一腳踩下去能陷進半指深的黏膩裏,拔出來時帶著絲縷的紅,像踩著化開的胭脂,卻腥得人眼暈。
兩側的屋舍塌了大半,梁木歪斜地插在地上,窗欞上掛著破爛的衣裳,風一吹,像吊死鬼的舌頭,晃晃悠悠掃過積灰的門檻。
有戶人家的門半掩著,柳文昭瞥了一眼,胃裏頓時一緊——
炕上鋪著的被褥焦黑一片,炕沿邊倒著個婦人,懷裏還緊緊摟著個孩子,兩人的皮膚都呈詭異的青黑色,嘴唇外翻,像是被抽幹了所有水分,連頭發都枯得像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