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旱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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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往外走時,淩言正站在巷口,望著遠處被死氣籠罩的鍾樓。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目光落在秦越身上,語氣比先前沉了些:“秦道友,城中還餘多少幸存百姓?”
秦越臉上的笑意淡了,眉頭擰起來:“不多了。前幾日我們挨家挨戶搜過,攏共也就百十來個,大多是老弱婦孺,被我們集中安置在城北的城隍廟,那裏有我們設置的陣法,勉強能擋擋疫氣。”
“為何不盡快轉移?”淩言追問,“此地疫氣日重,久留恐生變數,萬一爆發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提到這個,秦越臉上露出難色,聲音低了些:“想過轉移,可太難了。往南走是亂葬崗,旱魃昨晚剛在那兒現身。”
“往北是黑風口,刮的風裏都帶著煞氣,凡人走不了;往西……”
他頓了頓,語氣發苦,“城西的橋早被旱魃毀了,河裏的水都成了黑的,別說載人,就是扔塊石頭進去,都能冒黑煙。”
他撓了撓頭,又道:“我們試過用法器載著百姓往外送,可旱魃像是能感應到活氣,每次剛走到城門,它就追過來,前回差點把最後一艘飛舟給掀了,還折了兩個師弟……”
柳文昭聽得心頭一沉,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原以為隻要找到幸存者就行,沒想到連轉移都是難題。
淩言望著遠處那團越來越濃的死氣,指尖在流霜劍柄上輕輕敲了敲:“城隍廟的陣法還能撐幾日?”
“最多三日,”秦越道,“陣眼的靈石快耗盡了,我們手裏的存貨早就用空了……”
“我知道了。”淩言打斷他,語氣平靜,“先帶我去城隍廟看看。百姓不能再等,轉移的事,得另想辦法。”
秦越眼睛一亮:“霍少主有法子?”
淩言沒點頭,也沒搖頭,隻道:“去了再說。”說罷,率先往城北走去。
往城北去的路,比別處更顯蕭索。
沿街的鋪子早沒了門板,櫃台被劈成了柴火,散落的陶碗碎成八瓣,沾著黑褐色的汙跡。
有間布莊的幌子還掛著,紅綢褪成了灰粉,被風撕得隻剩半幅,飄起來像隻斷了翅膀的蝶。
柳文昭踢到個掉在地上的撥浪鼓,木柄裂了縫,鼓麵上的彩繪褪得看不清,他彎腰撿起來,指腹蹭過冰涼的鼓麵,忽然想起黎安城裏那些追著撥浪鼓跑的孩童——
那裏的陽光總是暖的,街市上滿是叫賣聲,哪見過這般死寂。
“快到了。”秦越在前頭引路,聲音壓得低,“過了這條巷就是城隍廟,陣法的光從外頭能看著點。”
柳文昭抬頭,果然見巷口盡頭浮著層淡淡的金芒,像浸在水裏的碎金,在濃重的死氣裏搖搖欲墜。
那是青雲殿的護陣靈光,此刻卻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剛拐過巷口,就見兩個青雲殿弟子守在城隍廟門口,手裏握著劍,眼皮沉得快粘在一起,卻依舊挺直著背。
見秦越帶著人來,兩人眼睛亮了亮,剛要說話,瞥見淩言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又愣了愣,顯然是被這格格不入的清貴氣驚到了。
“是霍少主,來看看陣法。”秦越忙解釋,推開虛掩的廟門。
門軸“吱呀”一聲,像老嫗的咳嗽,劃破了廟裏的寂靜。
廟裏比外頭暖和些,卻彌漫著股濃重的草藥味混著汗味。幾十號人擠在大殿裏,大多縮在牆角,裹著破爛的衣裳。
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正低頭哄著,孩子約莫三四歲,小臉蠟黃,哭啞了嗓子,抽噎著喊“餓”。
角落裏幾個老人靠著香案,咳嗽聲此起彼伏,每一聲都像要把肺咳出來。
十幾個青雲殿弟子分散在各處,有的在給老人喂水,有的在修補破漏的窗紙,見秦越帶人進來,都停下動作,目光齊刷刷落在淩言身上,帶著好奇和期盼。
“霍少主,你看這陣……”秦越指著廟簷下的陣眼。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城隍廟的四角各嵌著塊靈石,石上的光暈黯淡得幾乎看不見,唯有正中央香案下的主靈石還剩點微光,像顆蒙塵的碎月。
陣紋沿著地磚蔓延開,原本該是金色的紋路,此刻大半成了灰黑色,顯然是被疫氣侵蝕得厲害。
淩言走過去,指尖輕輕覆在主靈石上。靈石觸手冰涼,傳來微弱的靈力波動,像將死之人的呼吸。
他指尖微動,一縷清冽的靈力探進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
“陣腳鬆動了三處,”他收回手,聲音平靜,“西北角的副靈石已經碎了,全靠主靈石硬撐,難怪光韻越來越弱。”
秦越臉色一白:“我竟沒察覺……前幾日看時還好好的……”
“疫氣是活的,”淩言淡淡道,“會順著陣法的縫隙往裏鑽,副靈石先崩,主靈石撐不了多久。”
他轉身看向那些縮在角落的百姓,目光在那哭鬧的孩子臉上停了停,“今晚我先加固陣法,撐過明日再說。”
“加固?”秦越眼睛亮起來,“霍少主有辦法?”
“暫時的。”淩言從袖中摸出個錦袋,倒出三枚鴿子蛋大的靈石,石上靈光流轉,比廟裏的主靈石要鮮亮得多。
“用這個換下副靈石,再補全陣紋,撐個五六日不成問題。”
那是他之前塞在乾坤袋的中品靈石,尋常修士見了都要眼紅,此刻卻像扔石子似的遞過去。
秦越慌忙接住,手都在抖:“這……這太貴重了!霍少主,我們……”
“救人要緊。”淩言打斷他,語氣沒什麽起伏,“讓你的人去換靈石,我來補陣紋。”
秦越也不再推辭,眼圈有點紅,轉身招呼弟子去了。
柳文昭站在一旁,看著淩言蹲下身,指尖蘸著自己的靈力,在灰黑的陣紋上細細描摹。
金色的靈光隨著他的指尖流淌,像活過來的蛇,一點點驅散陣紋上的黑氣。
陽光透過廟頂的破洞照下來,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淺淺的影,側臉瑩白,竟比那靈石的光還要清潤。
有個老婆婆拄著拐杖走過來,顫巍巍地給淩言遞了塊幹硬的餅子:“小道長,吃點吧……看你忙了這半天……”
淩言抬眸,接過餅子,聲音放柔了些:“多謝婆婆。”
老婆婆抹了把淚:“要不是你們這些好心人,我們早死了……那怪物太嚇人了,夜裏總在廟外頭叫,跟鬼哭似的……”
柳文昭聽著,心裏像被什麽堵著。
自己在黎安時,總嫌點心不夠精致,衣裳不夠華貴,哪知道世上還有人連塊幹餅都吃得這般珍重。
他看了看那些縮在角落的百姓,又看了看正在補陣紋的淩言,忽然走上前,對秦越道:“秦道友,有什麽我能做的嗎?比如……遞水,或者搬東西?”
秦越愣了下,隨即笑道:“有!那邊有幾袋幹糧,你幫著分一分吧,孩子們怕是早就餓壞了。”
柳文昭應了聲,抱起一袋幹糧往人群裏走。有個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他,手裏攥著塊碎布,布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花。
他蹲下身,把塊還算完整的麥餅遞過去,聲音放輕:“拿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