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過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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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雪崖的風雪,在歲月流轉中沉澱得愈發凜冽。
    入門半載,崖間的青鬆已不知換過幾重雪色,蘇燼身上的凍瘡早已結痂脫落,隻是那雙手,因日日握劍練字,指腹磨出了薄繭,反倒添了幾分堅韌。
    淩言教課時總立於月台風雪裏,白衣勝雪,語調清冽如冰泉。
    他教霍念劍招時,常帶三分不耐,卻仍會耐著性子拆解招式,輪到蘇燼,話便更少了,往往是看他將字寫得歪歪扭扭,或是劍招滯澀,隻冷冷一句“重寫”“再練”,便轉身負手而立,留一片沉默的風雪給他。
    蘇燼總在那時低著頭,將淩言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裏。
    他知自己根基淺薄,術法修行比霍念慢了不知多少,便隻能加倍勤勉,白日在修行場揮劍至汗透衣衫,夜裏就著燭火臨摹淩言的字跡,直到指尖發顫才肯歇下。
    這日,他在藏書閣外偶遇了禦水閣的柔卿。那人著一身月白長衫,眉目溫潤,見了他便淺淺一笑,聲音如春風拂過“蘇師兄。”
    蘇燼忙拱手還禮,有些局促“柔卿師弟。”
    柔卿性子極好,說話時總帶著暖意,見蘇燼捧著的劍譜邊角卷了毛邊,便自然地接過,用靈力細細撫平“師兄近日都在練《基礎劍法》?這劍法剛猛,需以內息催動,師兄若有不解,盡可來問我。”
    自那以後,柔卿常來聽雪崖尋他。有時帶一碟剛出爐的桂花糕,說是禦水閣的師姐新做的,有時攜一瓶傷藥,說是見他練劍時手腕不穩,恐傷及經脈。
    他待蘇燼極是溫和,說話時眼尾含笑,隻是蘇燼偶爾抬眼,會撞見他目光越過自己肩頭,輕輕落在若雪閣的方向,那眼神裏藏著些什麽,像深潭裏的碎光,讓人看不透。
    淩言在夢境中望著那抹月白身影,指尖悄然收緊。原來從那時起,淩羲便已披著這般溫柔的皮囊,潛伏在蘇燼身邊。
    他那看似無意的眺望,那恰到好處的關懷,究竟是在盤算如何利用這顆單純的棋子,還是在暗中窺探自己的動向?
    思緒未平,夢境已隨魂光流轉,風雪驟然變得急促。
    後山的陣法結界泛著淡青色靈光,蘇燼跟著幾位內門弟子巡陣,腳下的青石板覆著薄霜,稍不留神便打滑。
    他正低頭辨認陣眼紋路,忽覺腳下一空,一道刺目雷光自地麵迸發——
    竟是觸發了淩言布下的警示雷陣!
    “小心!”他驚呼出聲,卻已來不及。雷光炸響,他被震得踉蹌後退,手臂被雷芒掃過,瞬間灼出一道血痕。
    身旁兩位弟子也被餘波波及,悶哼著倒地。
    就在此時,一道白影破空而至,淩言的聲音裹挾著風雪砸落“蠢貨!”
    他揮手撤去陣法餘威,靈力拂過受傷弟子,目光落在蘇燼流血的手臂上,眸色冷得像崖底的寒冰。
    若雪閣內,燭火映著地麵的血珠,紅得刺目。
    蘇燼跪在冰冷的青磚上,手臂的灼痛混著心頭發緊的恐慌,讓他幾乎抬不起頭。
    淩言就坐在對麵的紫檀木椅上,烏木鞭擱在案幾,鞭身泛著冷光。
    “可知錯?”淩言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蘇燼咬緊下唇,血珠順著手臂滴在地上,暈開一小朵暗紅。
    他不是不知錯,隻是喉嚨發緊,那些“弟子未曾細看陣眼”“弟子記漏了紋路”的辯解,在淩言的注視下都堵在了心口。
    他隻恨自己為何如此笨拙,連最基礎的陣法都記不住,還連累了同門。
    見他垂頭不語,淩言冷哼一聲“看來是不知。”他拿起烏木鞭,起身時衣袂帶起一陣寒風,“連入門第一課的陣法都能觸發,你日日修行,究竟在想些什麽?”
    話音未落,烏木鞭已帶著破空之聲落下,狠狠抽在蘇燼背上。
    “啪”的一聲脆響,錦衫瞬間裂開,血痕即刻浮現。
    蘇燼悶哼一聲,身子劇烈一顫,卻死死跪著不肯動。
    一鞭,兩鞭……直到第十鞭落下,他背上的衣衫已被血浸透,額上冷汗混著淚水滑落,砸在青磚上。
    “可知錯?”淩言再次發問,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弟子……知錯。”蘇燼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弟子……再也不會犯了。”
    委屈像潮水般湧上,他不是想犯錯的。
    那些陣法圖譜他夜夜翻看,指尖都磨出了繭,可方才一時慌亂,竟真的忘了……他隻覺得自己笨得無可救藥,連讓師尊少動怒都做不到。
    淩言將一瓶藥扔在他麵前,瓷瓶撞地發出輕響“回去思過三日,抄百遍《陣法精要》。”
    蘇燼踉蹌著起身,後背的劇痛讓他每走一步都牽扯著神經。他撿起藥瓶,低頭行了一禮,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若雪閣。
    回到自己那間簡陋的小院,他脫力般趴在竹榻上,後背的傷口一碰就疼,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不是疼的,是氣自己沒用,是怕淩言從此厭棄他。
    “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柔卿提著藥箱走進來,見他趴在榻上,背上血跡斑斑,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狡黠,旋即又被溫煦笑意覆蓋“蘇師兄,我聽說你觸了雷陣,被青鸞長老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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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藥箱,取出金瘡藥,語氣裏滿是關切“長老也是為你好,隻是這罰得也太重了些。”
    蘇燼忙擦去眼淚,聲音悶悶的“不怪師尊,是我自己笨。”
    柔卿解開他的衣衫,見那縱橫交錯的鞭痕,指尖蘸了藥,輕輕塗抹“師兄不必妄自菲薄。這雷陣本就霸道,便是有些資曆的弟子也未必能全然避開。”
    他頓了頓,似是不經意地說,“隻是長老性子素來清冷,師兄往後還是多留心些,別再觸他逆鱗才好。”
    藥汁滲入傷口,帶來一陣清涼的刺痛。蘇燼咬著唇,低聲問“柔卿,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笨?總學不會,總惹師尊生氣。”
    柔卿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時已換上溫和的笑意“怎會?師兄隻是根基弱些,論勤勉,整個聽雪崖誰比得上你?長老心裏是有數的,否則怎會留你在身邊修行?”
    他用幹淨的布條輕輕裹好傷口,語氣循循善誘“莫要因這點小事便對長老生了嫌隙。他那般人物,心思深沉,對看重的人才會嚴苛,師兄且放寬心,好好養傷便是。”
    蘇燼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聽著柔卿溫軟的話語,心裏的委屈漸漸散了些。他點點頭“你說得是,是我太笨了。”
    卻沒瞧見,柔卿收拾藥箱時,目光又一次掠過若雪閣的方向,眼底深處,那抹狡黠已釀成了更深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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